“我的能并非盗窃。”这是芙罗拉的回答。

西蒙审视了学者一会儿，然后选择了相信。妖族比幻世的其他种族都多了一重真相之能，也因此有了必须诚实的天生义务。芙罗拉脸色自然，举止有度，显然并没有受到谎言导致的身体不适的困扰。

“那么书从何来？”

“这是我的秘密。”芙罗拉笑了一下，“因为的确来路不正，我这儿的藏书虽多却还有缺少，不得不动用点儿非常手段拿到——”

西蒙环顾书架，微微咋舌：“难道这里的书还不够一个人用的？”

“如果单纯供一个人使用，我想两百本书已经足够了，这还是挑选的不怎么仔细的情况下。”芙罗拉又开始了习惯性的滔滔不绝，这在一些内向腼腆的人身上经常可以看到，他们只对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坦率健谈，“我这儿有三千多本书，但是还不够包括整个幻世的知识，更不要说幻世以外的广大世界了，所以我对不知道的领域都充满渴求。”

说着，少女扬了扬那本来路不正的书籍。

“您全记下来了？”将军不知不觉有些走题了。

“那倒没有，那样耗时费力又不值得。”妖族将书重新翻转按在书案上，“但是我记得我的排列方法和每一本书的目录，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取用。我只把最必要的知识记在脑中，就像我知道加减乘除的原理，但我宁肯在有算盘的时候打算盘，没必要心算啊！”

“您的能是记忆？”西蒙禁不住问道。

芙罗拉笑着伸出一只手，将军一怔之后轻轻伸手握住，过了会儿，妖族微笑的看着她：“您的能是治疗，您是西蒙将军。”

西蒙脸色微变，她肯定对方的真相之能没能穿透她牢牢树立的屏障，但芙罗拉的语调充满自信得意，显然已经肯定。

说着芙罗拉抽出了自己的手，从头巾上摘下鹅毛笔，挥起笔管戳向她自己的胳膊。将军的手下意识的伸出，又生生停在半空，看着妖族将她的胳膊划了一道伤痕。一滴血珠从细长的伤口冒了出来，而芙罗拉只是将鹅毛笔放在桌案上，将另一只手悬空按在伤口上。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最后连血珠都收回了皮肉里，一切完好的犹如初生，甚至比周围的皮肤还柔嫩些。

看着将军的湛蓝双眼里满是迷惑，学者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看来我让您感到惊讶了，我的能是‘学习’，能够向接触的人借来一种能储存起来，不过下次我就要再借一点才能再用一次了，而且这样借来的能总是大打折扣。”

西蒙端详着已经完好的手臂，微微点了点头：“不过您也透露了一件事，您有一位拥有盗窃之能的朋友，由他出手或者您的‘学习’而取得了这本书。我希望知道云地最出色的几位盗窃之能拥有者的名字。”

芙罗拉的浅蓝色眼睛闪了闪，她笑着，无声的拒绝。

“好吧。”西蒙随便打了个手势，“如果我向金池城君讨论有关您的书的来历问题，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确有此嫌。”芙罗拉还认真的回答道，“不过也在我意料之中，毕竟狡诈是鬼族的本能，何况您是一位兵不厌诈的将军。但是您确定城君知道察陆的将军来到云地，会采取欢迎的行动吗？”

二人对视片刻，将军第一次流露出认输的神情。

“好吧好吧，”西蒙含笑，不无懊恼的抓了抓脑后的头发，“有时候笔比利剑惊人，我可以向您申请停战协议吗？”

“我巴不得如此呢，将军。”芙罗拉也笑了起来。

*

西蒙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告退了，重新回到沙龙之中，这种表情她的伙伴们都极少见过。但伍兹却主动走了上去，几乎以眼神就表达了一个问号。

“比预想的困难。”船长并不避讳自己的失败，“我觉得这次来到云地的预感不太好，伍兹，如果我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履行职责，你能照顾大家吗？”

冰凉的手指瞬间探上西蒙的手腕，伍兹的灰眼睛闭上了两秒，这才睁开。

这真是一场奇怪的沙龙，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沙龙的主人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跟着那位应该带来外界消息、获得贵妇们宠爱的船长也离开了，甚至她的伙伴们也不太清楚她去了哪里。

好在有塞金和水糖渡的小公主，沙龙依旧保持着轻松愉快的氛围，至少表面如此。莫里斯向着大家大献殷勤，这一次他的收获可比对着那个少女中的学者收获的多得多。

*

西蒙跟着芙罗拉走出了沙龙，几乎几下转到了一段七拐八绕的胡同里，初时胡同口还有一些吹笛子玩蛇的卖艺人，渐渐地就连人影都不太见了。

这让将军直觉的感到事情不对劲，那个在风其谷与她交手的家伙是个出色的盗窃之能拥有者。虽然那个人也是蓝色妖族的，但应当不是芙罗拉，而更可能是一位头顶有水晶球的贵族妖族——芙罗拉的头巾下有水晶球的光芒，但学习之能借来的盗窃之能可不够和一位鬼族将军交手时盗取她的地图的。

而如果芙罗拉是要去那个拥有盗窃之能的朋友的所在地，虽然不确定和风其谷交手的是否是同一人，但能从城君的公爵图书馆盗窃的家伙，怎么也不会住在这种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才对。

学者的无害外袍下，到底又是什么？

西蒙站住了脚，军事领袖的经验判断告诉她再跟下去绝非明智，但后退就意味着放弃一次查明真相的机会，停留显然也非上选。最后，将军选择了在下一条巷子的岔道里拐了进去。

湿漉漉的雾气笼罩着上空，几抹火焰的颜色在云雾里穿梭，那是云地特有的权精灵。

但是火焰逐渐累积了起来。

西蒙诧异的发现她的四周上空聚起一圈红色云朵的光圈，一对对黑色的大眼睛和一根根噼啪闪亮的尾巴以非常的速度包围了她。轻巧的权精灵似乎有人指挥一般，分站在这条胡同岔道的各处关要。

简直就像有一个一流的军事家在幕后指挥一样。

精灵是否能算作智慧生灵的一种，这在幻世一直争议不断，它们通晓人意，但并无自己的文字与文明，多半依附于其他智慧生灵而存在。譬如圣精灵打理中心花园与血之殿，而权精灵穿梭在云地，圣精灵随着血之殿的破败已经消失，权精灵在妖族的照顾下依旧生生不息。

将军站住了脚步，她还不想变成碳烤的精灵食物。

“艾丽卡，您这样的行为获得我主的许可了吗？”西蒙大声问道，这里的布置实在是太眼熟，太像她的那位昔日下属和一直以来的对手了。

“我希望能在事后获得我主的许可。”一身艳丽的紧身红衣托着艾丽卡缓缓走出，站在巷子口的道路上，对着西蒙微微一笑，“我的将军，我给您准备了全套最符合接待您的待遇，您觉得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做的怎么样？”

“你的能获得了它们的认可。”

“是的。”艾丽卡轻巧的接过话题，“它们青睐火之能，我就选择了它们。如果再带上我族的大军，在云地展开行动未免太不方便，何况我族的战士似乎都对您忠心耿耿。可我认为——备受尊崇的将军，只有战死才是最好的归宿，才能达到真正的不朽，也才配得上我族勇者们的敬意。”

多日不见，她依然是西蒙最熟悉的老对手。

“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结局？一群云地的权精灵？”西蒙挑高了眉毛，她预想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然不止于此，我最最尊敬的将军。”艾丽卡伸手打了个响指，“您在指挥军队上无人能及，这一点我将永远敬奉。但是我也许能在战舞上为您找一位匹配的对手，由他与您展开一场公平的决斗，决斗之后无论胜负如何，您都会在筋疲力尽之后被这些权精灵们送葬，但我给了您一个为自己复仇的机会，不是么？”

西蒙轻笑一声：“我要说谢谢吗？如果对手是你，我会说谢谢的。”

艾丽卡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掠起一丝无声的微笑。

一个健壮的黑影从她身后走上前来。

西蒙的瞳孔绷大了。

这是一个魔族，一个黑发的边缘魔族，一个肌肉发达，小臂能赶得上西蒙大腿粗的魔族。

这个健壮的家伙有一对鲜红的眼珠，全身的肌肉都快爆出来了，只有一条宽大的布裤束在腰间，其他身体部位都肆无忌惮的暴露在云雾里，暴露在幻世的星光下，宣告着这个家伙的蛮横力量。他的大手和大脚随着身体的摆动，在空气和地面都擦出烧焦的气息，地上的五趾脚印也都烧的漆黑下陷。

“哦。”就连战无不胜的鬼族将军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找了个毁灭之能。”

“我还教他战舞了，别看他的个子这么大，似乎是粗笨的那种人，但他已经用战舞拧下过海蛟的脑袋了。”艾丽卡双手抱胸，“我想，是时候将他推荐给您认识了。”

“名字？”

艾丽卡抬起头看了会儿上方的云雾，作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这家伙是我在风其谷捡到的孤儿，他的父亲死于自己无法控制的毁灭之能。所以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取个名字，不过您说的对，一个终结西蒙的人应当有个彪炳史册的名字。”

妖艳的女鬼族勾起一丝危险的笑容，直视着对面的西蒙：“我想，就叫伍兹好了。”

*

沙龙里，伍兹心头一跳，随即心脏剧烈的搏动了七八下，他觉得不对劲。

就连芙罗拉都回到了沙龙里，西蒙还没有任何音讯。

环顾周围的伙伴们，莫里斯已经坐到贵妇小姐们的中心去了，或者说她们已经将他包围的水泄不通了。雨果不知道被谁灌了一口果酒，居然整个人倒在沙发里呼呼大睡，脸颊红的可以和红兰果媲美。

穆琳含笑走到他身边，目光朝着芙罗拉的方向，却低声询问着伙伴：“西蒙呢？”

“没回来。”伍兹的灰眼睛也牢牢盯着芙罗拉，想从她身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可是徒劳无功。看起来这位学者神态如旧，过了会儿，甚至她也向伍兹走来，一边疑惑的环顾四周。

“西——您的同伴呢？”芙罗拉奇怪的问道。

伍兹沉默片刻：“您知道了？”

“啊，是的，一个小小的意外。”学者笑了笑。

“我希望她没有意外。”血子冷淡的强调道。

芙罗拉的神色转而郑重起来：“如果您需要帮助的话，我和金池城君的关系还比较不错，城君很赏识我，也愿意帮助我的朋友。”

灰眼睛依旧不信任的看着她。

“我发誓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芙罗拉咽了咽口水，“我以为他会跟着我的，在书房谈话之后——但是他好像没有跟上来。”

“什么？”穆琳急切的瞧着芙罗拉。

塞金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带着几分不屑的笑道：“得了吧！这么大的人了，在海上都没有走丢，难道在金池城反而会迷失方向吗？不要麻烦城君了，说不定她只是愚蠢的被这里的清新空气迷住了而忘了时间。”

边缘者并不理会塞金的胡说八道，对着芙罗拉郑重的开口：“您刚才去的，再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