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郑衣乚接下来的话像是一桶冰水，狠狠地浇在了彩萍脸上。
“婢妾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伏在地上不停地用手绢擦拭着什么，婢妾走近一瞧，竟发现这人是孟姐姐身边的彩衣。当时婢妾还没多想，见着她了只想问问孟姐姐的境况，不料彩衣一听到婢妾唤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婢妾这才起了疑心，忙令人追上她。”郑衣乚的语速时快时慢，仿佛在讲故事般，十分引人入胜，当时的场景仿佛已经重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个时候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莲塘，她是想干什么呢？文听书眸子黯了黯，心中有了猜测。
郑衣乚顿了顿，和文听晗对视了一下，使得文听晗不禁说出了心中所想。
“彩衣在塘边做了手脚，湘儿只是凑巧替她制造了一个契机而已。”
“是，一定是这样，请各位主子明鉴，婢子真的是在莲塘处偶遇孟姨娘的。”湘儿急不可耐地出声道。
郑衣乚轻轻额首，认同了文听晗的话，道：“兜兜转转，婢妾终于查清了真相。彩衣早早地去小厨房要了些炒菜用的菜籽油，并将这些油倒在塘边的石头上，再以散心赏景为由将孟姨娘引去塘边，只为寻求契机让她‘失足’。好巧不巧，湘儿出现了，彩衣遂转变心思，因为湘儿于她来说是个很好的替罪羔羊。”
“她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引孟姨娘去那块沾了油的石头上，而是打算在孟姨娘看鱼时趁机推她下水，再借机嫁祸给湘儿。一个是孟姨娘身边的老人，一个是梧桐院的婢子，众人想也不想就会觉得是吴姨娘指使湘儿害孟姨娘，那时的湘儿百口莫辩，只得含冤而终。”
“事发之后，彩衣心里害怕，怕再有人去塘边查看，一旦有人发现菜籽油便会使她露出马脚，于是想着要快快去把油擦掉。先前琉音院事情繁忙，她身为琉音院的二等婢子，压根儿没机会返回莲塘，此刻趁着大伙儿在梧桐院闹得沸沸扬扬，她才得隙去做这事儿，只不过不巧撞上了婢妾……”
“上头婢妾说的这些，方才彩衣都认了，几位姑娘大可自己问她。婢妾还带了一名厨房的妈妈来，她可以作证彩衣在昨儿夜里去厨房拿了一瓶子菜籽油走。”郑衣乚一下子说了那么多，嘴干的不得了，话一停下就拿起一盏茶猛灌。
厨房妈妈闻言上前一步，对着几位主子福了福，用饱经沧桑的语气道：“郑姨娘说的没错，婢子是厨房打杂的，昨儿夜里彩衣来厨房拿油时，婢子还多嘴问了一句这是作何用处的，彩衣只是敷衍地道了句姨娘有用便走了。姨娘的肚子金贵着呢，想要个什么厨房哪里有不给的，谁知这小小的一瓶子油，竟害苦了姨娘。”厨房妈妈的脸上露出懊悔不已的表情。
竟然，会是这样！
文渲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自个儿院里出了“内鬼”。
“彩衣，是这样吗？”文听晗目光炯炯地盯着彩衣，狠厉的目光仿佛要把彩衣洞穿。彩衣的身子轻晃了两下，最终“扑腾”跪在了地上，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道：“是，婢子，认罪。”
轻到不能再轻的一句话磨灭了彩萍所有的希望，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苍白，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突然，她快步冲上前去，一把抓起彩衣的头发，打了她两巴掌。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姨娘待你不好吗，从前，她与你情同姐妹，她救你于水火，替你给你母亲治病，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姨娘待你这样好，你怎么舍得……”彩萍一边哭一边骂道，她既是心疼孟氏，又是担心彩衣，有了这么一出，彩衣的下场怕是不会好看。
她待我好吗？彩衣在心底冷笑，情同姐妹，以前在勾栏里或许有过吧，但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以前了，至于是多久之前，怕是连自己都忘了。
彩衣面无表情地由着彩萍打骂，已然失去了解释的兴致。
“啊”突然，彩衣尖叫一声，用手捂着额头，殷红的血从她指缝里冒出来，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块金镶玉彩纹玉佩碎成了几半。
彩萍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已经对彩衣失望透顶了，方才在文渲摘下玉佩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本可以拉着彩衣躲开，可她没有。
文渲从她面前经过，张牙舞爪地朝彩衣扑去是，她也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彩衣捂着头没有吱声，看着文渲凶神恶煞地朝她扑来，她也没有躲闪。
“快，拦下五姑娘。”文听书道。她还真怕文渲一个不小心就将人打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怕是琉音院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文渲的身子被一众婢子拖住，整个人都横过来了，她还在不停地怒骂： “你，你是存心想害死我姨娘，若没有湘儿拉她一把，姨娘就跌进塘里没命了，你这心肠也忒狠毒了，我要杀了你……”
是啊，众人仔细一想，可不就是文渲说的那样吗？不管是踩了油滑倒跌下莲塘还是后来的被推下去，都是奔着要了孟姨娘的命去的。真是好狠的心肠！
彩衣放下捂着额头的手，文渲这一下可真是用力啊，那一块已经血肉模糊了！彩衣不顾伤口，俯身下去，给文渲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接着又是一下，再一下。
额头上的血迹顺着脸庞向下蜿蜒，仿佛有好几条细线将白嫩的脸庞分割开来，看上去十分渗人。
“姑娘，婢子对不住你。”彩衣又是重重的一叩首，四书院的地仿佛都给震了一下。她的眼里充满了绝望，这是种对生毫无眷恋的绝望。
“姑娘，婢子对不住你。”
语毕，彩衣猛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最近的墙冲去。屋子里不约而同地响起女眷的惊呼声，胆小的直接别过头不敢直视。
“不要。”
紧要关头，文听蝉伸手拦了她一下，虽然没彻底拉下她，好歹是让她歪了身子，彩衣斜斜地朝墙上冲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彩衣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人一下子拥至她身边，一位妈妈探了一下她的鼻息，道：“还有气儿。”
文渲的小脸刷白刷白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彩衣，彩衣的半张脸都被血糊住了，鲜艳到极致的颜色在她瞳孔中不断放大，直至红色延伸到了她瞳孔的角角落落。终于，文渲捂住头放声尖叫。
文听晗看了文渲一眼，皱了皱眉，她的脸色也不好看。
“先将彩衣关进柴房，等母亲好些了在做处置。找个大夫给她瞧瞧，万不可让她死了。”文听晗道。
“是。”
“今儿个委屈吴姨娘了，姨娘放心，母亲定会好好补偿姨娘的。”文听书笑着道。
吴氏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连忙摇头道：“无妨无妨，事情清楚了就好，婢妾不委屈的。”
“姨娘。”文容皱眉，对吴姨娘的忍让十分不喜，但也知道现在场合不对，遂闭了嘴，打算秋后算账。
文听晗揉了揉眉心，有些累了。
“大伙儿散了吧，一切都等母亲好些再说。三妹妹，这儿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今晚你来晗椿院睡吧。”文听晗道。
“好，谢谢二姐姐。”文听书浅笑着应了，她其实不在意这些，但不愿拂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众人都离开了，吴姨娘与文容没有跟文听蝉一道，文听蝉让樱桃芭蕉先回去了，此刻身边只跟了个青栀。
文听蝉穿的不少，但走在外头还是觉得有阵阵寒意在不断侵蚀自己。她缩了缩手，不知这到底是身子凉还是心凉。
“青栀，你说彩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文听蝉突兀地开口，两弯细细长长的眉毛拧在一起，对此事十分不解。
青栀愣了一下，道：“婢子也不晓得。”
文听蝉自顾自地说着：“在孟姨娘还不是姨娘的时候，彩衣与她就结识了，她们已经是比较要好的，不然孟姨娘也不会带她进来。后来，她们在府里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说都该是有些情分在的，彩衣她怎么就，怎么就敢下这样狠的手？她们是患难姐妹，不应该对彼此更珍惜吗？”
突然间，青栀被这位小主子的单纯无知折服了，她沉思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些别扭地开口：“可能以前是有些情分在的，但这些情分早就被孟姨娘在府里的几年磨光了。人心啊就是这样，善变得很，一个人无大起大落，稳稳当当地过日子还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来，更别说是在这人心难测的大宅院里头了。”
平日里孟姨娘是什么做派？对外嚣张跋扈，对内又能好到哪里去。去问问琉音院上上下下，除了对她死心塌地的彩萍，其他哪一个对孟姨娘没有怨气，只不过只有彩衣发泄出来了罢。
琉音院的婢子都是不敢言而敢怒，青栀突然有些心疼她们了，心疼之余也在庆幸自己跟了个善良温和的主子。
“以后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呢！”青栀轻轻说了一句，只不过文听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见。
一阵大风刮来，树上已经没有叶子可以让它席卷了，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枝干横架在那里。面对再大的风，枝干也只是轻摇几下，然后归于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