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苏铮下朝之后，和皇上提出了想要看看苏壁的想法。

皇上自然是同意的，虽是质子，但是不会拘着什么人也不让见，于情于理，丞相是他的父亲，见他一面也属正常，更何况，此时还不是动他的时候。不是没有胜算，只是动起来，损伤太大。

太监在前面引着苏铮在宫里走。

皇宫是真的大，大到只是去找苏壁便走了半个时辰，正是六月初，虽还不算太热，但走了这么好一番路，还是让苏铮出了些轻微的薄汗，也微微有些喘气。

“苏丞相，已经到了。容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苏铮正顺着气儿，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吧。

只消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二人交谈了一番，便将大门打开。

“还请丞相移步。”

苏铮看了看那个引他过来的太监，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他似乎看出了苏铮的想法，说：“奴才会在门外候着，等会儿引丞相出去。”

苏铮点了点头，踏步进了院子里。

进入前厅，苏壁已经到了，见苏铮过来，他忙一拱手：“父亲。”

“嗯，不必多礼。”

“父亲怎么突然过来了，也没有给儿子准备的时间，这时连茶水都还未有。”

“嗯。突然想起罢了。”他抬头，看了看周边站着的太监宫女们。

苏壁了然，微一抬头示意小达子将人带下去：“那父亲此番过来，可是有什么——”苏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截了话头。

“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的事了吧。”苏铮说得很急促，似乎是下了什么大决心一样，才促使他说出这句话。

苏壁仿佛是突然被点了哑穴一般，过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的，儿子已经知道了。”

苏铮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惊慌：“壁儿，你听为父说，驾车的是为父的人，寺庙里也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人，谁知——”

“父亲不必多说了，儿子不想再听了。”

“壁儿，你是在怪父亲吗？”

苏壁摇了摇头：“怎会？只是父亲，儿子走前，您答应我，会好好照看好母亲，但是却出了这档子事。”

“这并非我情愿——”

苏壁制止了苏铮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直视苏铮的眼睛：“我能猜到，即便你未曾做过，但与你应该是脱不了干系的，不过也要感谢你。母亲一直活得不开心，若真能平安到了寺庙，也只能长伴青灯古佛，孤独此生。如今，倒是解脱了，天堂里没有她曾经遭受过的那些痛楚。”

苏铮嗫嚅着，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好半晌才回答道：“你能这么想，甚好。为父还有事，便先走了。”

“孩儿送一送父亲吧。”

苏铮有些惊讶，但随即他点了点头。

到宫殿门前，苏壁停下了，他只能到这儿：“父亲慢走。”苏铮听得这话，再次看向了苏壁，眼前的少年郎依旧是那般稚嫩的容颜，但是他总觉得内里住了个饱经沧桑的老头。苏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是离开了。

苏壁目送着苏铮离开，然后坐下了又是一番思索。

其实他最后与苏铮讲的话是真心话。自打他有记忆起，他与母亲过的便不是什么好日子，曾经他也疑虑过，嫉妒过，但是后来他知道，有些人，生来心就是偏的，自己只是恰巧，不受宠而已。他们兄妹俩的欺负，他知道其实那个人都看在了眼里，但是却几乎不加以制止，只有在自己的性命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略施一些小惩罚。若不是自己的命或许还有一点用处，若非母亲看起来有着那个人的把柄，那个人一定毫不留情地，任他们二人流落街头、自生自灭。

其实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其实他不爱谁，只爱自己，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他自以为是的爱，是他自己给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已经将自己给自己灌输的那些虚假的东西当成了真实。

苏铮，我已然看透你……

苏壁想着想着，趴在了桌上，进入了梦中。

梦里的母亲笑的一脸慈祥，她看着自己在院子里玩耍，眉眼间尽是笑意，一个陌生的男人也走了过来，脸上的疼爱不似作假，他抱起了自己逗弄了一番，又与母亲耳鬓厮磨了一番，看起来满满都是爱意。阳光倾泻在每个人的身上，一切看起来祥和美好。忽的大风刮过，天色阴沉，那个男人的脸变了，他环抱着母亲的手改为掐着母亲的脖子，母亲很快便没了气息，他想竭尽全力地大声呼救，却因为害怕，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他看着男人慢慢转身，此时他的脸变了，变成了苏铮的脸，他慢慢像自己走来……

苏壁忽然惊醒，从床上坐起，看着眼前的床幔。在床前守着的小达子听到了响动马上拉开了床帘：“公子，您终于醒了。”

苏壁盯着小达子看了许久，就在小达子担心苏壁是否是受到打击太过，有些痴傻之时，苏壁回过了神：“我——”

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觉得渴得慌，小达子早有准备，端起搁在床边的水：“来，公子，先别太急，润润唇再说。”

苏壁喝过水后，终于不再觉得难受了：“小达子，我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你可吓死我了，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小达子开了一会儿玩笑后，才告诉他，“公子你在苏丞相走后忽然就昏倒在桌子上，我本以为公子是太累了睡着了，没想到怎么都叫不醒，便急忙叫了太医，太医说是心病导致，只开了强身健体的药方，让我在公子床前守着，期间公子还不停得喊母亲——”小达子忽然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忙住了嘴。

“那我昏睡了几日？”许是做了一梦，已经有所解脱。苏壁的关注点倒不在这个上面。

“两日多。”小达子说着，比了比“二”的手势。

“那现在，已是傍晚时分了？”

“正是。”

“扶我下床吧，我饿了。”

“公子你——”

“不用担心，我睡了这么一大觉，已经解脱了。”

小达子仔细看了看苏壁的神色，似乎是在确认苏壁有没有在敷衍他。苏壁见了，只觉得好笑，但又有些感动，只是他又不想表现出来，故装作凶巴巴的样子：“看我干什么，我都要被饿死了，还不赶快带我去吃饭！”

小达子被吓了一跳，但是看见苏壁眼带笑意，便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挠了挠头，干回了自己的正事。伺候着苏壁用完了晚饭。

晚饭过后，苏壁闲来无事，因着刚醒来，正是新鲜的时候，便让小达子取了琴，准备抚上一曲。刚搭上手，皇上身边的庄盛来了：“苏公子，这几日公子昏睡着，皇上很是担心，听闻公子醒了，特意命膳房炖了这强身健体的来。”

苏壁听闻，甚是不好意思：“还请庄公公替我多谢皇上美意。我刚醒来，身体还有些发虚。明日苏壁必当面谢过皇上。”

“公子有这份心便好。”庄盛笑呵呵的，“行了，公子您先在这儿好生歇着，老奴还得回去给皇上复命，就不在此逗留了。”

苏壁也不含糊，塞了些碎银给庄盛：“有劳公公了，公公慢走。”

待庄盛走后，苏壁已全然没有要弹琴的欲望：“小达子，将琴收起来吧。”

“是。”小达子正准备抱了琴走，又似想起了什么，“公子，要不您，早些歇息吧。”

“今日我傍晚时分才醒，眼下天只是刚擦黑，怎么能睡得着。”

“那——”

“没事你先下去吧，我先看会儿书，我乏了自会躺下歇息的。”

小达子盯着苏壁看了半晌，似是在担心苏壁是否还会出现上两日的那般情况。见苏壁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小达子放心了一些，把琴抱了下去。

苏壁只觉得好笑，但是又有些温暖。无论是出于什么立场，或许自己是真的受到的关心太少……苏壁甩了甩头，将脑海里的思绪压下，开始认真地看书。从前在丞相府时，因为不受宠，苏壁并无太多机会接触到书，初入皇宫，其实读书对他来说，有那么几分吃力，所以苏壁看得很慢。也许学习本就是件劳心劳力的事情，不消多久，苏壁便觉得困意渐渐上了头。而在睡着前，苏壁脑海中想的竟然是：若是以后觉得失眠睡不着，便寻自己最不爱看的书，保准一会儿就能睡着。

小达子在门外候了半个时辰，觉得是时候让苏壁歇息了，为怕打扰到苏壁看书，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却没有在书桌前见到苏壁。小达子一下子惊慌了起来，却在呼出声时看见了已经在软塌上歇息的苏壁。小达子将惊呼吞了回去，摸了摸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里却想着：到底还是个孩子，书看着看着，就困了。他本想叫醒苏壁让他上床上睡，却在看着他一脸安详的睡颜时犹豫了。这几日苏壁一直睡得都不好，夜里总是冒冷汗，难得有他睡得这么安详的时候。罢了罢了，就让他好好睡着吧。小达子轻手轻脚地拿了床薄被盖在苏壁身上，又轻轻地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