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让沈予蓝在那几年无意中学长了不少见识,比如:掌握了普通话和粤语、“六一儿童节”参与舞台登台表演、在课堂上体验过几秒钟拉小提琴的感觉、上课的时候亲眼目睹了老师从家里带来的昂贵的飞机模型、大班的时候听老师说过城市鼠和乡下鼠的故事、玩过塑料泥、拼过积木、丢过沙包、外出冒雨摘过竹叶……
其中,学习舞蹈应该是最令她痛苦的一件事情。她还记得,一个下午,在幼儿园装有镜子的舞蹈室兼表演舞台上,她被陈老师要求练习跪地下弯腰以及正面对着镜子压腿这两个动作的情景,压一字马的疼痛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幼儿园里每逢儿童节或同学生日会的时候,中班以上的师生都会集体出动,通过表演来达到庆祝的目的。届时,所有的孩子都会换上统一的服装,脸上涂着两坨明媚醒目的腮红,上下两片嘴唇红得像小辣椒。男生脖子上会系上蝴蝶结领带,女生头上会配上与衣服颜色相同的头饰,手腕上还会围上一圈扎手的明晃晃的彩条,通常在表演接近尾声的时候,所有女生伴随后台音乐欢快的节奏集体举起双手晃动,使整个舞台看起来更具炫彩感。
台下,坐着不少特意前来观礼的学生家长。那时没有智能手机,柯达胶卷还很流行,幼儿园有专门的老师用老式相机将这些场景一一记录下来,照片过塑以后会分到每一位参与表演的老师和同学手中。
在那些没有特意聚焦的抓拍照片里,沈予蓝只能在照片的边缘位置找到自己。因为她实在是没有舞台表演的气质,个子本身不高,动作又经常不到位,为了不影响整体的舞台展示效果,老师通常把她安排在舞台靠后的位置。
那个年代,被家长送去专门学习舞蹈的孩子不多。沈予蓝人生中第一双舞蹈鞋就是从幼儿园老师手中买的。那是一双淡粉色的薄底舞蹈鞋,鞋面是带弹性的棉质布料做的,上面还别着一个小小的线条蝴蝶结。它不像现在那些著名的芭蕾舞演员穿的那种丝绸面、脚尖前面像横切平面的那种专业舞蹈鞋,沈予蓝的舞蹈鞋的外形像一艘普通的小船,穿在脚下有种奇怪的着地感,反正穿久了就没有打赤脚或者穿日常鞋子那么舒服。
有一年过六一儿童节,还在上中班的沈予蓝去两公里外的大型公园进行舞台表演。一个人一天下来通常会有两场演出,一场是班级舞蹈表演,还有一场是中班和大班学生的集体大合唱。
当时,沈予蓝班上有个叫谢冰的女同学,是个整个幼儿园集体合唱的领唱。谢冰不是班长,却是个身材苗条、长发飘逸的好看女生。可能是遗传的原因,小小年纪的她脸上长了少量的雀斑,但恰恰因为这点,让她比班上很多皮肤白净的女生多了一股子机灵和气场。在汇演当天,她像个小大人一样,穿着黑色皮鞋和休闲夏装校服,背对着排排站立在自己身后的同学,左手拿着麦克风,右手自然地高高举起,开口唱歌。合唱照片定格的那个瞬间,她真的很美。
确实有的人,他们天生就有强大的舞台气场和表演天分,他们有着令人羡慕的外表和人际光环,他们从小就是老师重点培养和关照的对象,周围的同学都很喜欢他们。而“我”永远都不可能是那样的人,这是沈予蓝从小对自己的认识。
沈予蓝很小的时候,是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她对自己的判断,几乎都是从外在世界获取的结果。
小时候,妈妈经常用别的孩子的行为标准来评判沈予蓝。二年级的某一天,沈予蓝向妈妈提出要自己一个人去逛街,不想要妈妈陪同,因为她的好朋友阿迪(沈予蓝的小学同班同学)早在一年级的时候已经独自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平安路逛街了。结果妈妈用非常温柔和母性的语气对她说:“人家阿迪聪明啊,不会迷路,你不够人家聪明,我担心你迷路了,所以还是等你大一点的时候再去也不迟啊。”
妈妈的一句话,让沈予蓝独自外出玩耍的机会一度停滞,直到五年级沈予蓝才瞒着家长,偷偷和同学约好坐公交车去书店,结果误打误撞去了游戏城玩需要投币的电动游戏。
妈妈对沈予蓝身边朋友的绝对肯定,并没有让她产生妒忌,却让她内心滋生了“我本身不如别人”的观念,并且多年固执地坚守。父母对沈予蓝智商的否定、老师对她缓慢的大脑思维逐渐失去耐心,或是其他同学(比如谢冰)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聚焦众人目光的主角光环,都让沈予蓝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像别人那样优秀。
从外在世界获取的,有快乐,也有悲伤,悲伤通常来自对自己无能的否定。快乐,除了来自出其不意短暂易逝的开心,更深的来源是内心对自己的重新认识和理解。
再一次认识自己的时候,沈予蓝已经成年了,她的人生哲学也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觉得: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必须通过舞台或者讲台这种备受瞩目的地方让自己变得受欢迎,变得快乐。人的魅力的终极展示,是在适合自己的领域展现自己的实力。不同的人肯定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如果强迫自己追求他人的理想和光环,内心肯定会受伤的,自卑感也因此袭来。人生难得的地方,是用适合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这也是一个人被他人欣赏的原因。
思维观念的转变,必然经历过现实生活中反复的挣扎与反抗,沈予蓝这些年的成长,适合在后续的章节中陆续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