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不吃？”菲菲吃到第三块时，撕开中间一片橘橙色的糖果，递给沈予蓝。

沈予蓝两片小小的红唇抿了一下，伸手接过软糖，然后放进嘴里尝了起来，连声“谢谢”也没说。

“好吃吗？”菲菲满怀期待地问她。

沈予蓝表情木讷地嚼着糖果，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卖力地点着。看到沈予蓝把那片软糖吃进肚子里，菲菲很是高兴，一边享受糖果的滋味，一边用力地晃动头部，好像热爱流行音乐的年轻人戴着耳机享受摇滚音乐的样子。

其实，糖果的味道并没有沈予蓝想象中那么好吃。“汉堡”是一种性质和QQ糖差不多的果胶软糖，但又比QQ糖硬，嚼起来很耗牙力，而且吃完以后会有种黏牙的不舒适感，任凭舌头怎样舔舐，软糖还是会粘在牙齿上面，怎么也弄不掉。沈予蓝小时候在家乡最常吃的零食是圆形的山楂片，最常喝的饮料是健力宝，这种好看的彩色糖果还是初次接触，味道和想象中相差甚远，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城市的味道，只是沈予蓝还不是很适应这种甜味。

眼巴巴看着菲菲继续低头翻动自己一袋子花花绿绿的零食，沈予蓝的心里有种十分渴望分享食物的冲动，可是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守护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的书包，她很害怕老师放在里面的糖果会突然之间不翼而飞。

在二十多里外的城市郊区，有一个破旧的动物园，里面有鸵鸟和孔雀，在一个广场外面，还有很多白色的鸽子。南方秋天的草地依旧青葱翠绿，手掌盖在草坪上还能感受到小草顶尖戳手的刺麻感。

围栏里成群的鸵鸟跑动起来很是壮观，但它们总喜欢把头埋进沙子里，这让沈予蓝看得很不过瘾。孔雀的数量不多，只有两只，作为高级鸟类，它们的排泄物出奇的臭，沈予蓝忍受了大半天的恶臭，还学着周围孩子的样子扯开嗓子对着孔雀呼声呐喊，最后也没有见到它们放低姿态为人类开屏的样子，据说只有雄性孔雀才有能力展示这风骚的一面。

妈妈从学校接沈予蓝回家的时候，被老师留下来说了几句话，无非是自己的女儿今天去秋游没带零食的事，面对老师，沈予蓝的妈妈很有礼貌地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沈予蓝这代孩子的父母和奶奶辈们，心中对教师这个行业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也许是因为他们成长的那个年代缺乏足够知识和学问的补给，导致他们要求自己的孩子在分数方面做出成绩和努力，这才能让他们感到欣慰。所以，每当沈予蓝不听话的时候，长辈们总说，“你再这样回学校就告诉老师。”沈予蓝每次听到这句话，惹怒父母的行为就会有所收敛。

沈予蓝已经不记得后来课本是怎样回到自己的手中，只知道后来没有因为不见了课本而挨骂。

有时孩子挨骂的起因并不是他们自己本身的原因，但是开口指责他们的人却将所有的错都归结到他们身上。

有一天早上，沈予蓝的妈妈临时有事不能送她上学，刚好那时有一位亲戚来沈予蓝家作客，顺带住上几天。那天早上，便由亲戚送她上学。

不知是因为沈予蓝起晚了还是那位亲戚不清楚她上学的具体时间，总而言之，那天沈予蓝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安，感觉快要迟到了。那位亲戚非常好人，路过楼下一家面包店，还特意买了一个菠萝包给她。当时，沈予蓝心里是抗拒的，因为老师是不允许学生带吃的去学校，但小小年纪的沈予蓝还不懂得如何拒绝。

“不要，我不要。”沈予蓝的声音很小，像蚊子一样，几近哀求，对着亲戚摇头。那时，在沈予蓝心中，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容不得丝毫违逆，那时，她压根不懂什么叫做对老师的尊重，纯粹是为了避免挨老师骂而时刻要求自己小心听话而已，因为她直视了老师太多的白眼了。

“没事，如果老师准你吃你就吃，老师不让，你就放在书包里带回家吃。”亲戚付完账，随即把菠萝包递到她手中，之后匆匆忙忙牵着她的手离开。

走到课室门口，沈予蓝看见班上所有的同学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吃早餐。班主任陈老师看见沈予蓝从门口走进来，迟到大半天的她左手还拿着一个菠萝包，对着她随意翻了一个不想理会的白眼，转眼接着看管其他小朋友。

沈予蓝又像往常一样过了一天，下午放学回到家，打开书包，里面的菠萝包已经被书本压得变形了。看着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菠萝包，沈予蓝丝毫没有想吃的欲望。

有时大人们的随心所欲，会让孩子的心里极其害怕。大人是很难理解孩子内心的敏感和各种奇怪的恳求。常常他们自认为对孩子最好的，恰恰是造成孩子心里害怕和苦恼的原因。

孩子最脆弱的一面莫过于他们没有办法选择和控制自己的人生，内心的想法总是被否定，被大人的要求和思维强行拉着走，哪怕他们极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一系列强势的安排。

而这背后的所有后果，大部分都是孩子独自承担。

秋游的背后，是沈予蓝适应城市生活的起步。

十八年前，沈予蓝的父母按照老师的要求，出钱让她和同学一起去秋游。沈予蓝的父母，不像别的孩子的父母，会专门去超市为孩子挑选出游的零食，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孩子去秋游是要带零食的，而别的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的父母相当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的孩子从小就能得到他们城市生活经验的指点。

沈予蓝作为一个插班生，什么都是第一次面对：新的环境、新的语言、第一次集体秋游……这些对别的孩子来说，就像吃米饭一样简单。但她不是，沈予蓝需要时间去适应，她需要学习，但中途必然会出错。

老师并不是完全对的，沈予蓝没有带零食去秋游，不是犯错，更不是罪过，只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秋游具体要做些什么。

如果当年的沈予蓝没有坐在菲菲旁边，如果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女孩没有“告状”，沈予蓝也许不会被老师抓住，可能就不会被老师当众指责，哪怕是四岁的沈予蓝的命运，也不是完全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以上几点是沈予蓝成年以后自己总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