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入中班以后，沈予蓝对幼儿园的日常运作流程逐渐熟悉起来：上课、吃午饭、午睡、下午继续上课或活动然后放学。除了特定假期和每个星期五下午额外的温馨下午茶之外，剩余的上学日子都是如此。

那时的天空好像不会下雨，沈予蓝记忆中幼儿园的下午茶总是满满的阳光味道。下午茶不是正餐，更多的是学校的一种形式和对家长的交代。对孩子来说，下午茶意味着第二天不用上学，又可以和好朋友相约去幼儿园门口的公园里进行各种游戏。

沈予蓝不喜欢在学校里睡觉，午睡时间几乎都是睁眼度过的。在老师的心中，不安安分分午睡的孩子都不是好孩子，因为他们没有按照园里的规定行事，增加了老师看管孩子的工作量。

沈予蓝虽然不肯睡觉，但她也不会调皮捣蛋影响周围的小朋友休息，她只是躺在那块专属自己的木板床上小心地翻来覆去，直到身边的同学都相继进入睡眠状态，她就一个人在拉上窗帘的昏暗室内望着天花板或者白色的吊扇发呆，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午睡时光。

长期不按时午睡也是有相应后果的，除了被告知家长，还会成为老师严重抵触的对象，最惨的一次，沈予蓝连中途上厕所的合理要求都不被允许。

“老师，我想上厕所。”一次午睡期间，沈予蓝中途尿意来袭，膀胱异常难忍，她不得不向老师提出上厕所的要求。那天，值班的恰好是陈老师，沈予蓝童年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位老师。

由于人数较多，幼儿园一楼有两个超级宽敞的大间是专门用来提供孩子午睡的，两个大间中间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两边是隔离门，隔离门下半部分是冰凉的不锈钢固定门，上半部分是可以看清孩子睡觉情况的透明玻璃。其中，上半部分有一个缺口位置，类似于旅游景点收费窗口的加大版，缺口下面摆着一副桌椅，是值班老师的专属座位。

原本低头批阅作业的陈老师闻声抬头，看到了沈予蓝凸起来的小脑袋。然而，陈老师看到沈予蓝之后毫无反应，随即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好像沈予蓝求助的不是她这个值班老师，而是求助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人。

年幼的沈予蓝没想到陈老师会拒绝自己的请求，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因为她觉得她请求再合理不过，以至于在陈老师无动于衷低下头的时候，沈予蓝的脸上几乎是懵圈的。

哪怕沈予蓝原本天真地以为陈老师会很仁慈批准她去上厕所，在此之前她也是默默忍着，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开口。她内心深处知道老师不喜欢自己，所以平时沈予蓝极少向老师求助，好像一旦自己向陈老师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就必定会平白无故遭受白眼一样。年纪小又敏感自知的沈予蓝脸皮有点薄，她不会死缠烂打，通常能忍则忍。

憋尿的痛苦让沈予蓝的身体极度难受，她实在忍不住了，第二次她只好坐直身子，正面对着陈老师，用响亮的声音说：“陈老师，我想上厕所。”

这次，她的请求十分正式，根本不像一个正在读幼儿园的孩子的哀求，更像是长期待在部队里面训练有素的官兵对自己的上司一脸严肃地喊“报告”的神情。

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再次引起了陈老师的注意，这次陈老师只是轻轻抬了一下额头和眼皮，用比刚才更快捷明确的白眼拒绝了沈予蓝的请求。

看着陈老师黑色低垂的脑袋，沈予蓝像一个泄了气的充气不倒翁，一头扎进枕头里，侧身软瘫在床上，她的膀胱已经进入告急状态，她尝试最后一次挣扎，她上下两排大牙轻轻咬住脸颊两边缩进去的肉，用口齿不清的声音说：“陈老师，我想上厕所……”

结果当然是没有回应。这次，沈予蓝绝望了，那一刻，她好像突然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她没有继续跟老师纠缠下去，而是强迫自己不要乱动，好让自己的膀胱舒服一点。每当沈予蓝长大后想起这件事，她会同时联想到自己最初不肯上学时哭闹的那几天，无论怎样，最终她还是会在老师的强势下妥协，忍住哭喊和泪水，忍住膀胱的不适，忍住更多更多……

沈予蓝发现：她总是在不太高兴的事情上成长的。确实，道理总是在经历痛苦和失望过后最终理解的。

起床铃声响起，沈予蓝是全场反应最大的一个，她再也不需要老师的点头和批准，她的身子“噔”的一下弹跳起来，把被子随便一叠，然后胡乱穿好鞋子，马不停蹄地飞奔到厕所。从厕所出来，她就像一个满血复活的精灵，好像原本折磨体内的结石被医生取出来一样，瞬间眉头舒展，脸上又恢复了睡前的活泼和喜悦。

下午的阳光灿烂又耀眼。沈予蓝还是个孩子，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情绪低落。相反，可能是因为终于解决了生理问题，身体恢复到舒服状态，反而心情大好。

在沈予蓝眼中，幼儿园时期的她是很热爱生活的。无论老师如何朝她翻白眼，如何大声呵斥她，过了那个低潮时段以后，她又会屁颠屁颠地追着别的小朋友跑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模仿别的小朋友画画做手工，还像吃了蜜糖一样和周围的小朋友说话交谈。那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毁灭她对生活的热情。

多年以后，沈予蓝进入不同的企业实习，她变得低调沉默，有时在办公室走廊外的过道里见到领导或同事，更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擦肩而过，彼此像陌生人一样没有交流，即使偶尔有微笑或打照面寒暄，也是用成年人的姿态去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