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不多，思来想去，不过也就碧落一个人。

　　可碧落，断断不会出卖我。除非，说者无心，在船上那些时日，是杜若跟裴行之照料她，他们说过那些话，我在火房并不知晓。

　　杜若跟裴行之，都是杨言的人。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打了个抖抖，沈欢拿披风把我裹成一个粽子，说：“你当这是姑苏城么？北方初春尚寒，不是你显风度的时节。”

　　我说：“沈欢，这个护身符如此重要，肯定好多人想谋害我。”

　　他微微加快马速：“你知道就好。回到家，不要再一个人到处乱跑，凡事跟着你三哥点，他护得着你安全。”

　　我把我的顾虑跟他说了，又说：“杨言心思深沉，定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叶灵运那个人，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又哪里有时间管我？沈欢，要不，你住进我们叶府好不好？有你保护我的话，我也就安心了。”

　　他摇摇头：“不可能是杨言。我跟他，曾有数面之缘，他的为人，也有些许了解。他若真有心要取，这护身符根本就出不了海上官船。”默然半晌，他敲敲我的脑袋：“杨大人是你许了婚约的未婚夫婿，你这样疑心他，实在是不应该。”

　　我低头小声嘟哝：“那是父辈的盟约，又不是我跟他的交情。我早晚会解决掉这件事情。”又说：“就算不是他，也肯定有很厉害的人谋害我。我真的非常非常危险。”

　　他没有说话，马儿晃悠晃悠，已荡出杏花林。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沈欢把马寄在驿站，送我回叶府。

　　时间过得太快，才粗粗聊过几句，已经时近黄昏。走在规规矩矩圆圆圈圈的四方巷，一路销金小伞铺，江藕青梅挑，夜市的各种食铺也搭着木架子粗粗支起来，糖卷果，豌豆黄。。。花花绿绿的为晚上十里长街的喧嚣热闹打响前奏。

　　我说：“沈欢，你比我先到京都，算半个主人。现下我肚子饿了，你应该请我吃饭。”

　　他看着我，抚额笑起来：“每次见着你，总像遇着千年的债主似的。”领着我拐进一条外窄里宽的小巷，走进题书“八千馆”的吊角竹楼，进内侧靠窗坐定，说：“你喜欢吃甜食，他们家桂花糖蒸的新栗子糕，甜的人掉牙龈，应是合得你胃口。”

　　小二恭身上来倒了茶水，候我们点了菜，又匆匆退下去。我盯着沈欢，心下想着，他素来是不喜欢甜食的，怎么知道这家的新栗子糕甜的掉牙？究竟是陪着那位姑娘来吃的呢？

　　菜很快便上来了。有糟鹅掌，清蒸鱼白，红烧扬州狮子头，瑶柱扒菘心，双笼金乳酥，蜜枣熬的粳米粥，还有各色小面菓子和栗子糕。其实我中午在碎玉楼吃了很多胡食，并不觉得很饿，但既是我自己主动提起，总要装样子吃上一点。

　　沈欢帮我舀了半碗粳米粥，我喝了两口，又尝了些鱼白菘心，便把碗推到一边。沈欢拿筷子敲敲我的碗，我赶紧端起碗，嘟哝道：“知道了知道了。食宜专心，不可偏废嘛。我记着的呢。”

　　他看起来倒是饿了，对那道圆溜溜的四喜狮子头很是喜欢，夹了好几筷子，看我喝完了粥，又帮我舀了小半碗小荷叶小莲蓬的汤，就着栗子糕，竟是清香回甘得很。我喝完了，伸手想再舀半碗，突然觉得眼前飘过一阵风，沈欢手一挥，筷子夹住差点落在我桌子面前的子午叶。

　　我抬起头，看见二楼巍然站立着一个男装白衣女子，身材高大，颇有些气宇轩昂的英气神采。顾盼生风，正指着我们这桌，抬脚就踢向候在旁边的褐衣老头，冷哼道：“新莲蓬新荷叶，不是已经没有了？你当小爷是你糊弄得起的人么，拿些胡七八糟的子午叶，就敢给我端上来？”

　　褐衣老头腿下挨了一踢，身子一歪跌坐在地，却赶紧正身叩跪在地板上，想来正是店家老板，不住打揖哀求：“颜公子，你贵人大量，确实是没有了，已经吩咐小二快马加鞭去东市明月楼借菜。那一桌的莲雾羹都端上桌了，你们才来的。。”

　　这女子好生嚣张霸道。掌柜的话语也偏颇，难不成若没端上桌，我们都已经点了，还要让给她不成？而且，高价截胡强买，不向来是我干的事情么？

　　我相当生气，一拍桌子，突然想到沈欢还在我旁边，急急收了九成力，缓缓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这位姑娘，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你乱扔叶子到我桌上，我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要再为难掌柜了。”

　　她剑眉一竖，怒道：“你叫谁姑娘呢？”话音未落，背后厢房施施然走出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锦衣玉带，盛气凌人。

　　这两个人，我都认识。竟赫然是杨言和张孟禹！

　　我本来还想回击一下她的，但看这架势，两尊煞神竟都老老实实恭恭敬敬跟在她身后，定不是好惹的主，便暂且住了言语。

　　张孟禹往我们这儿瞧了一眼，又看看杨言，对着男装女子赔笑道：“子洹，什么莲蓬雾叶的，你可什么时候喜欢过？你素来对这些青青稞之食，是顶顶不感兴趣的，今天怎么有闲情跟一个市井店家置起气来？”

　　被称作子洹的女子盯着我，半晌，嘴角微微半扬，看向杨言：“明渊，你跟孟禹，刚刚都往这莲雾汤多瞧了几眼，你们素来，也并非好口食之人，我这好奇之心，可端端是为的你们两位。”微转过头：“两位，这莲雾汤，可好喝吗？”

　　并不等我们说话，杨言已经拱手回她：“并不是看莲雾。楼下的两位，原都是卑职旧识。一位，是我跟孟禹适才向你提到的沈欢，另一位，是姑苏叶家老五，叶灵语。”

　　男装女子哦了一声，重复了一下：“姑苏，叶灵语？你许下浣碧约的未婚妻子？”

　　杨言拱手：“正是。”

　　她笑了一下，朗声道：“沈公子，叶小姐，今日既有缘相遇，不如移步二楼共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