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言哼了一声：“到这京都城里，什么都没学会，拍马屁的功夫倒见涨。”看看我，微微抚着额头：“印堂泽泽有辉，肤质光亮映红，目色清盈，中气十足，离我刚在船上见着你时，下巴还圆润三分。敢问叶大小姐，你中的是何蛊毒呢？”

　　我掀起袖子，把手臂上的红疹伸给他看：“叫六翼血虫蛊。你看，昨天晚上突然起的，定是这蛊毒已经开始犯了。”

　　他瞟了瞟，拿出赤脚郎中的架势，两指压我手踝血脉察看。我皱起眉头：“你以前学过医没有呀？看不看得出来？”

　　他撇撇嘴：“你以前不是藕质过敏么？是不是昨天莲雾吃多了？”

　　我突然也想起这回事，一时讪讪，抽回手，说：“就算这疹子不关蛊毒的事，也不代表我没中蛊。”

　　他拿起茶盏：“是谁说你中了蛊毒？”

　　我脑中一荡，难道罗桑真是唬我的？叶灵运那个性子，顺水推舟存心捉弄我，也极其有可能。

　　我瞥了杨言一眼，低声绞着手指头：“是罗桑。但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要见崔大人的。杨大人，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他眉毛扬了扬，手掌微转着手心的茶盏：“今天晚上，是崔府崔老夫人的八十大寿，你若没有其他紧要的事，可以跟我一起去。”

　　我拿眼睛察着他的神色：“然后你就带我去见崔大人吗？杨大人，我这个人，愚钝不堪，诸多缺点。但向来守得住话，不该说的，从不会多嘴一句。。”

　　他颇为不屑的瞟了我一眼：“一番无据揣测，除了家里那个丫头，你还能说给谁听？先管管自己身后着火的尾巴吧。”

　　他不说倒好，提起碧落，我忍不住问道：“碧落在船上中了蒙汗药，是李重龄的人下的么？可李重龄，不是你爹爹的门生，跟你一伙的么？”

　　他看着我，淡淡道：“你究竟凭什么以为李重龄是我的人？就因为见得那似是而非的平行纹？”默然半晌，他望向窗外虚虚缈缈湖光山石，音沉宛若叹息：“他也曾经是江浙一省学品兼优的状元郎，也曾清风凛凛，志在家国。只可惜，朝事如刀，专斩书生意气，少年壮志。这些年来，已逐渐沦为朝党地方敛财的耳目股肱。”

　　倒是没看出来，李重龄一副畏畏缩缩圆滑事故的样子，也曾有意气风发的凌云年华。这个堂堂的一省长官，早些年是杨言他爹爹杨廷和的得意门生，不过书简中说，近来似乎也与大太监刘谨走得极近。听他这口气，自然不可能非议自己爹爹，应是对刘谨一党很是不满。我赶紧说：“我今天朝凤阳府的方向走，只是为了引出你的禁卫。我再拎不清朝堂事，也知道轻重，绝不敢私自贸然去见刘谨。”又冲他笑笑示好：“相对于他，我肯定是更信任你的。”

　　他的眼角扬了扬，叹了口气：“最好是知晓轻重。见着明庭后，你把信交给他，不要再掺和到这件事情来。”

　　我问：“崔大人是冤枉的，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我，却问道：“罗桑除了把信给你，还对你说过什么要紧话语么？”

　　我想了想，摇摇头：“她那个人，话少得很。连为什么送信给崔大人，都没告诉我呢。”

　　他微颔首，默然半晌，轻道：“崔老夫人一生悯人慈悲，德高望重。自从明庭出事以来，府中江河日下，愁笼许久。晚上你见着她，不要提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情，让她高高兴兴过完她的八十生宸，记得住么？”

　　我赶紧点头：“记得住。”又突然想起这件事：“杨大人，你怎么知道罗桑的？那天她的花船渡畔起火，你们见过她么？”

　　他微微颔首：“那天我们接到探头的线报，赶过去的时候，整条船已经燃烧殆尽。生无见人，死未见尸。”

　　其实他跟崔明庭关系匪浅，知道罗桑，倒也算不得怪事。只是终是没有她的消息，我不由些微失望。

　　现下既讲好价钱，我心思稍安，说：“那我先回叶府，晚上再来找你。”

　　他摇摇头：“叶府在城南，离这里足足有一个时辰的距离，你不嫌奔波么？怕是想去大街上闲逛吧？就在这里好生呆着，不然，我不带你去。”

　　我并不是要闲逛，我是想去找沈欢。但是他说的也有道理，今天既有正事，还是先规规矩矩莫生旁枝为好。我拿手撑着脑袋，挑眉一笑：“那去崔府贺寿，我就没办法准备寿礼，麻烦杨大人礼送得大点，我今天可只有仰仗着你吃喝了。”

　　我不说倒好，一说起来，他突然也想起这回事，指指西侧桌上的玉盏，说：“那吃过午饭，你把偏桌上的碧玉盏插好花。”

　　我生生又把自己给绊住一回，又恼自己又恼他。粗粗吃过午饭，花五分钟就把花插好。

　　杨言窝进书房里，我邀请门外的护卫打叶子牌，被他冰冷而不失礼貌的回绝。我百无聊赖，自己跟自己换着身份打了一个下午。

　　日薄黄昏的时候，杨言出了书房，带着我坐马车往城西崔府赶。我闷了一个下午，高兴得很，拉起车窗帘子往外瞄。可惜走的是正紧官道，行道开阔巍峨，却少了市景人行，冷清得很。

　　杨言微眯着眼，突然道：“放下来，风疾得很。”

　　我愣了愣，说：“现下初春暖洋，怎么会有疾风起？”

　　他不再说话，眉毛一挑，眼神已寒如冰。我手一抖，窗帘子掉下来。

　　我好生没趣，学着他的样子正襟端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杨大人，我以前，可曾开罪过你么？”

　　他微阖眼睫：“为什么这么问？”

　　我撇撇嘴：“大家明人不说暗话。这一路来，你给我吃的哑巴亏，可不算少。”

　　他眼睫微垂，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我这个问题。然后他说：“开罪，倒谈不上。只是你自小性子刁钻，便是真的吃点亏，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情。”

　　我微微放了些心，眉毛微扬：“那就是没有得罪过你喽？杨大人，从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些市井谣言，我不知你从何方听说。只是我若真是刁钻无理之人，这一路上又怎么会甘当火夫、生生咽下这些哑巴亏？现下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莫再心存偏见，可要互帮互助、互相信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