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理我。

崔思齐跟着江彬出京兆府，裴行之跟着杨言往正堂离开，杜若陪我站在原地，我寻思寻思，我又不是杨言的属下，并没有唯他是从听他安排的道理，转身也往京兆府大门走去。

还未走出途经的中心院落子，月下流莹槐影落纷，江彬仿似微不可闻深吸了口气，突然笔直站定，直直看着崔思齐：“崔小姐，我那天跟你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必用我的性命担待。你答应我，再不要对人说出那样引人误会的负气话，好不好？”

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月下诉衷情吗？我如果被发现，不显得很尴尬？所谓非礼勿视，我下意识就躲进身旁的槐树后，身后跟着的杜若，大概存着跟我一样的心思，也是一个折身马上安静躲在我身后。

流光冷清，短短几句话，已听得江彬气息如屏。素来恣意张狂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江千户，此时低着头，声音温柔忐忑得如同临渊低语，仿佛深怕多出一分冒失，已惊走池渊最美丽心爱的游鱼。

崔思齐却是偏过头：“江千户，不是误会，也不是负气话。我们崔家，便是再破落衰败，从来说话算话不打逛语。谁能杀了蝙蝠楼主，我就带上崔家的琳琅书海，嫁给谁。”

崔家百年望族，自盛唐屹立至今，世传的琳琅书海里，不知存有多少珍贵古籍、绝版典藏。价值尚在其次，拥有它，几乎代表整个中原最厚德载礼、德重恩弘的名声。即便崔家现下因崔明庭一案白玉蒙尘，数百年的清誉根基尚余，艳羡觊觎之人绝不在少数。更别说崔思齐花容月貌，素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她这一出，不知会引来多少京中名仕争破头。

看来她实在报仇心切，竟放出如此口风，拿自己的终身幸福作赌注。可是，如果她并不在乎江彬的感受，那，沈欢的呢，也不在乎么？不，我相信我的直觉，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笑容，她分明是在意他的，或者她有把握，沈欢一定能帮她找出蝙蝠楼主，手刃仇人？

江彬的声音已如叹息一般：“从小到大，我应承过你的事，可曾有半分食言过？但在你心里，还是根本不相信我做得到罢？”

“我相不相信，并不重要。我要的，是银货两讫，痛快干脆。无论成败得失，也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江千户如果亦想博个彩头，提着蝙蝠楼主的人头来见，我决不食言。如果没有此意，又何必介怀？”

“你要的，我一定会亲自送到你手上，决不食言。我不需要你以此为婚，更从来不稀罕什么劳什子的琳琅书海。我自小如何待你，你心里原是有数的，我愿有一天三媒九聘迎你进我江家大门，但那该是你心之所向心甘情愿，而绝不是为着交易般的一场赌气。彩头？你不觉得，说出这些话，实在……轻贱你自己吗？”

“轻贱？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崔家大小姐吗？我已沦落至此，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续存骨血的，只有恨，刻骨噬心的恨，是恨支撑我到现在！江千户，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但是，也请不要阻碍我。”

不管说到什么，她面色无波，声音一直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几乎忘记，她曾经，也是那样一个脸上总挂着温和恬甜笑容的姑娘。她仿佛对世间大多的事已无半点兴趣，哪怕是关于自己的婚事，一样的麻木淡漠无甚所谓，干干脆脆断了话题正了面色，大步走出京兆府大门。

江彬素来斩将刈旗果断利落，但在她面前，只像个捧着一手碎雪粒子的小孩子，怕撒，怕化，至想小心维护，难免瞻前顾后，进退维艰不得章法，脸已红到耳朵根，却一句话再憋不出，只紧紧跟上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