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谨手上果然已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水纹纸，迎着烛光，显出除帘纹以外的发亮的纹路图案，篆字小印，机关尽显。

他闲步踱到一盏烛灯前，徐徐点燃，一尾浅淡蓝色花火瞬时扑簌跳跃，微而，惨淡熄灭。

为了这张纸，多少人不惜性命守护流转，现在，就这样，无声无息，化成一坍灰烬。

碧落依旧笑盈盈的：“现下小姐该猜到了。小姐的洗漱妆容，素来都是我贴身伺候。若说这世界上，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从小姐身上拓下名单，除了我这样没人注意的小人物，又还能有谁呢？”

“你哪里来的显形水？”

“在徐州的时候，罗桑的房间点了迷迭香，小姐闻着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我却留了个心眼，自行捂着鼻子换气息呼吸。我看玉吟用无色墨在你背上描摹，便偷偷藏了点起来，有了原料，对症配出显形水，也就不是难事。”

“你过来，那天玉吟走后，我昏昏沉沉醒过来，看到罗桑悄悄蹲在我身边，你猜，她对我说什么？”

碧落不由凑过耳朵，我使出浑身力气，一巴掌打在她脸颊上：“你这个吃里扒外没良心的狗东西，我平时哪里亏待你了？你要这样背叛我，上赶着跟这阉人狼狈为奸？”

白生生的脸颊上瞬间映出五个鲜红的手指印，但是她的笑容依然甜丝丝：“小姐从一出生起，就是小姐，我们当丫鬟的心思，又怎么会明白？”

“你捂住良心问问你自己，我什么时候，拿你当丫鬟了？”

“小姐平时，确实待我跟亲姐妹似的，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小姐高兴了，可以宠我疼我把我捧到天上去，可万一哪一天不高兴了，要拿我当猪当狗，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况且小姐素来心思多变化快，早上还又体贴又大方，对我简直比对着新养的金贵波斯猫还温柔，可下午突然就闷起气，冷着脸要把我指给街口跛脚的王麻子。小姐，如果有一天，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说，你怕不怕？你会不会也想法设法，为自己筹谋打算？”

“好话歹话，你听不出来？你不知道我不过是跟你开玩笑？”

“说出来的时候，也许只是个玩笑。但让人害怕的是，小姐如果愿意，随时可以让它不是玩笑。”

“你不明是非以怨报德，竟还气壮理直振振有词，觉得是我的不是？”

刘谨大约已有些不耐烦，一手把玩着手中大拇指上碧翠清透的玉扳指，眼睛直直看着杨言：“叶五小姐毕竟年轻，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实在见识得尚少，遇到这样一点点的不合心意，就已经气到跳脚。真不敢想象，如果是面对罗桑、玉吟那样的摧残折磨，叶五小姐身娇肉贵，又如何承受得住？”

碧落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脖子，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这样纤细秀颀的脖子，大概比拧鸭脖子也没什么两样，使三成力也就够用。杨大人，你说是吧？”

我气极反笑：“倒是紧跟着学你新主子，跟我来阴阳怪气这一套。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啰啰嗦嗦废话这么多，难道，你是有贼心没贼胆，根本不敢下手么？”

她摸着我的脸颊，笑出半边甜甜的梨涡：“小姐素来是个痛苦干脆的性子，但是杨大人当知道，督主大人手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指甲长长划过我脖子，顿时凉丝丝的，有种麻酥酥的痛。

杨言面向石壁，眼睫微垂，把玩着手上剔透溢华的舍利子：“明渊明白叔叔的意思。只是要拿这舍利子换她的性命，却实在是为难明渊了。一命换六命，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并不划算，况且叔叔行为处事，从来算不得，言必行出一诺言千金的君子。”

我哼哼附和：“杨大人说得对。要是给了你舍利子，我们六个才真正是死无葬身之地。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皱一下眉头，算我输。”

“叶小姐阅历少脾气冲，倒颇有些无知无畏巾帼女英雄的风范。不过……叶小姐，你的脖子，你是否觉得，现下有些不对劲？”

脖子麻麻的痒，我拿手一摸，那血，竟然是蓝色的。

跟罗桑的血一样。

我的手控制不住有点抖，听到他阴沉沉平平仄的声音窜进耳朵：“苗疆的噬血蛊，比罗桑身上的，还要精纯百倍。初时像被蝎尾叮咬，不过一点点痒，不过再过一刻钟，蛊虫到了心脏，白蛊攻心，那滋味……”

杨言的手肘突然抵着我的后背，划了半个圆。我沉浸在对噬血蛊的强烈恐惧中，惨淡望向石壁上空，看见几只浅绿翅膀的扑棱蛾子，扑腾着翅膀悬挂在壁硝正东方。

极其浅淡的松硝般的气味。

是沈欢身上的味道。

沈欢，也到了这里？

杨言轻咳了一声：“叶小五，对不起，这颗舍利子，不能用来救你。是你自己不知轻重要跟着来的，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激动乱发脾气……”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把推开碧落，用力把杨言跟江彬往东边冲撞：“杨明渊，你没良心，见死不救，我叶家不会放过你的！把舍利子给我，我不要被虫子吃掉心脏！”

弓箭队顿时乱了阵型，碧落一把抱住我卧在壁角，我来不及骂她，一帘飞刀飞过来，瞬时连绵不绝刀入骨肉的“嗤”“嗤”声和人的哀嚎声。

杨言顺势把手中舍利子往东边一扔，刘谨飞身去抢，再落脚的时候，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柄锋芒逼人的雁翎刀。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沈欢，另一个，是叶灵运。

我竭力推开身上的碧落，激动得喊起来：“三哥，你怎么也来了？”

碧落右手一掌，打落右侧袭向我的一支弓箭，急声道：“小姐，先不要过去。”

我愣愣地止了步，杨言眼睛直直看向刘谨：“刘厂卫，难道还看不清，眼下形势？”，

沈欢的刀轻轻一拉，刘谨的脖子上顿时显出一根细长红线，他攥紧拳头，双目圆睁，终是缓缓垂下手臂；“都把箭放下！”

杨言走过来，拿手帕擦干我的脖子：“碧落没有给你下蛊。看，这是搽上去的，脖子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叶灵运也抱着手走过来，看到我哼了一声,摸了摸我的额头：“叶小五，你可真真是艺不高、胆还大的典型呀。山上气候极寒，有没有冻着？”

我摇摇头，杨言拱手为礼：“叶三哥也来了。”又朝向来路：“沈兄，你可总算来了，但凡再晚些时候，回去可非得罚你三杯酒了。”

沈欢手上挟持刘谨，面上笑了笑：“路上又遇着些事情。”顿了顿：“陛下他，突然起了性子要走绕东枫岭的路，我只好现找借口，先过来了。”

四围骤然静寂，弓箭手面面相觑，半晌，纷纷扔下了手中箭，有排有列等级有序，齐齐整整正跪壁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