蹑手蹑脚走下楼的陆筱颖，终于摸到了一楼楼梯口处。

可以说是横跨了一整个屋子的光透入，对于刚从黝暗之处走出的她来说，已经足够亮了。要是再明亮点的话，估计眼睛还会一下适应不了。

楼梯位于整个房子的里侧面，从外侧看进内，正好背光，并看不大清陆筱颖此刻脸上惊诧至极的表情。

已走下楼梯，她还是不可置信地眨了好几下眼。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戴眼镜的缘故，估计看眼花了，于是又眯起眼来看。

好像没看错呀……

那在楼上的时候，妈妈说的话，听错了？

她不可置信地呆立在了那处，从里屋的这处，直直盯着外屋那个、正坐在可用“断壁残垣”形容的灶台边玩弄着什么的人看。

这熟悉的身影……还是……自己没睡醒？

按照一般的理解，确实要在里屋、就能看到外屋兼客厅里的景象是不存在的。中间毕竟隔了一面墙。里屋跟客厅间的那扇门就算是开着的，可也没开成那么大。

能直接看到的，要么就是无物阻拦，要么或者是中间阻挡之物透明能看穿。

而陆筱颖这会能从一楼东北方区域，视线沿着对角线直达西南方处，显然算是后者。

这家不算大，屋内结构也极简。

一楼处通往二楼的楼梯，紧贴着北面的外墙而设。

上楼的楼梯口在其东。楼梯的其西，楼梯斜着往上而去，自然是下方有着足够的空间的，便设了洗手间。

而楼梯段中间区域的下方，一样存有可利用的空间，则是设了一个存放谷物类的小谷仓。毕竟家里也有着那么一两亩的水稻田，每年收割后都是需要点空间存放存放的，没法用个米桶就搞定。

家里那稻田具体的亩数，陆筱颖其实一直没好好记在心里，总觉得知不知道都是无所谓的事。但那片田在哪，却是记得清楚。

就算是在黑灯瞎火的夜里让她独自过去，只要给个手电筒意思下能照个路，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寻到那。明明很少去，但绝不会走错，陆筱颖总觉得这份跟自家那片田的缘，大概跟自己的儿时有关。

儿时跟那片田的记忆，清晰的，只有稻草垛堆砌的稻草屋。而记忆中的视角，明显是自己就是身在稻草屋内的视角。听爸妈也说起过，小时候没人看管，到了季节、收割之类什么的事情可不能耽搁，然后只能带上还是很小只的她一起，搭个稻草屋让她自己爬着玩。

一楼，除了楼梯区域的这立体空间外，其余的不过里外两间，中间一墙之隔。

现在天气正热，一楼凉快，就算没有空调，仅用电扇也足以支撑，陆筱颖爸妈便暂时睡在里屋。二楼的房间只有陆筱颖的房内安了空调，另一间原本爸妈的房间也就空了出来。等到了天气凉快时，他俩便会重新换回来，空下这一楼的里屋。

而外屋兼客厅处，自不必说，桌椅餐灶什么的。

中间的一墙，是陆筱颖稍大点时重新改造过的。改造前的那墙，白色的墙面全是她小时候乱涂乱画的杰作。

现在这面隔出里外屋的墙，上半截玻璃为主，漆红的木框为构；下半截则是以砖块填实了的。

正是因为这半截的玻璃墙之故，一则让没有窗的里屋，采光强了不少，白日里不会需要进里头拿个东西还得开灯；二则，若站在外屋看去，玻璃上多少能映照出穿窗可视到的屋外之景，会有种屋内空间拉伸、扩宽了的视觉感。

同样也是这个原因，陆筱颖才能直接透墙，看到外屋的那人。

“小颖，一大早发什么呆呢？早饭放桌上了，等会跟你哥两个人自己看。不用省下来的，吃的掉就都吃掉好了。”陆筱颖妈妈边换着雨鞋，边对着陆筱颖说着。没下雨的天换雨鞋出门，一般不是去地里干活防些蛇虫类，或者就是有要洗洗涮涮的活要处理。

“哦。”陆筱颖心不在焉地应着，还是没意识到自己是光着脚的，直接跑到了外屋，“妈妈，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你能看到……他吗？”

不用明说都知道，这屋子里头就只坐了这么个“人”，妈妈所指的自己的“哥哥”肯定就是指的这个坐在那的大妖怪了。

“胡说什么呢，小颖？你哥在家里不是很正常吗？”已换好雨鞋的妈妈，这会正在套袖套。

“小花痴醒了啊，早。赖床好一会了，还在迷糊啊？脸上那，还有席子……印子。”坐在灶台边的人，放下了手中玩弄之物，朝着陆筱颖说道。无论是语气还是笑容，都满带着温柔与关切，一副跟陆筱颖很熟的样子。

不过确实从某个角度来说，还真的是有点熟……

陆筱颖摸了摸被称为“席子印子”处，总感觉汐是明知故问，所以才微妙地停顿了。这哪是席子印子，分明就是被那条臭鱼拿尾巴打的。

“汐，你在玩什么啊？你怎么跑我家里来，还能被……我妈妈也看到了？”陆筱颖走上前，极小声地问道，脸上是写满了一脸的懵。

“哪有在玩，我本来就是你哥哥。看样子，我家小花痴还没睡醒。叫哥哥。”汐回道，站起身的同时顺势捏了捏陆筱颖的脸。

“我不！你又不是的喽。”

“叫哥哥！”

汐脸上的笑自然是很柔和的。陆筱颖觉得他随便怎么露个微笑什么都好看，但这突如其然的露面外，竟然还对自己妈妈记忆做了手脚，这绝对是笑里藏刀了！

特别是，前面还是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脸，现在是两只手！

“不叫！”陆筱颖回着，被捏着，发出的声音都感觉有些异样了。

“你俩都别闹了啊。小颖，你哥就让你叫一声，就叫一声，本来就叫的，别瞎闹了。”妈妈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插话了进来。

“不是，妈妈，你弄错了。他不是我哥哥！他……他可是妖……妖怪……”

不放弃的汐依然用眼神提醒着陆筱颖该叫什么。

“小颖，别闹了！”妈妈这回的声音不像先前说话时那样，微抬高了音量的同时，还显得有些严厉。

陆筱颖自然明白这意思。妈妈有点生气了。大概是“他不是我哥哥”这句触动到了吧。

也是，要真是妈妈觉得汐跟自己一样都是她的亲生孩子，自己这么矫情，是会生气。

“……哥哥。”陆筱颖终于挤出这两个字来，顺带狠狠白了眼汐。

“真乖，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嘛。记住，以后都要乖乖叫哥哥。”汐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捏着陆筱颖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又俯身贴近了她耳畔私语，“你要是叫的时候想加个‘妖怪’的前缀，我倒是不介意。”

说完，汐还别有用意地示意了下陆筱颖妈妈处。

这示意……分明就是威胁！

陆筱颖弯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刚被汐捏过的两颊处。本来觉得汐还挺好的，果然，知妖知面不知心，自己还是太无知了、太天真了。说起来，那条臭鱼！

估计是早就知道是汐了。太过分了，合伙起来。亏自己还那么认真地让它真有事就先逃走的说。

“我要先去钱婆婆家那了，那儿还有不少的事要帮衬的。午饭、晚饭，你们差不多点了直接过来那边吃好了。汐，你妹妹……”

还没等妈妈说完，汐便心领神会地回复了，还一脸关切地摸着陆筱颖的头：“知道的。放心好了，小颖，我会照看的。午饭、晚饭我们就不过去了。你安心去帮忙好了。”

“好，那我先过去了。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边说着，陆筱颖妈妈又随手抓了顶草帽戴在头上，便又匆匆出门去了。

陆筱颖看着妈妈出门的背影，猜测着大概是往常那样类似的吧。估计是帮忙的中途，看差不多点了，特意先回来给自己买早点的，家里安置好了再去继续帮忙。

但妈妈离开后的屋子，一下就陷入了安静中。

安静下来了，外头的蝉鸣似又能再次毫无阻隔地传入进屋了。敞开着的门处，热气夺门而入。

陆筱颖这才反应过来，没开电风扇，竟然没觉得热。按理，这两天这个点起来，没点空调电扇供应点凉，想要不出汗是基本不存在的。

这会，除了周身感觉舒适清凉外，足下的冰凉更是阵阵透入。陆筱颖低头看了看，动了动脚指头，还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鞋！

“果然你没发现自己没穿鞋啊，花痴？我突然有点担忧，自己捡了个不大灵光的人类。话说……”汐幸灾乐祸地笑意泛起，戳了戳陆筱颖脸颊上红印子未消处，“这儿，细看可不像是席子的纹路。被我家那鱼揍的？”

话于此，汐的身旁竟平白无故地生起了变化。不多时，水璃便出现在了那里。或者更确切来说，是一直都在，只是才显出身来、让陆筱颖能看到而已。

今日的水璃，昨日见到时一般，襦裙着身，举手投足都有着从骨子中浸出的江南柔情。

她头发挽起，添显着几分清爽，其上一枝银色步摇轻垂，相缀得宜。而仅轻扑几下手中青罗团扇，更是笑靥如花，妩而不媚，足以让人不由想多看几眼。

“方才楼上那动静，本来妾身还担心了下那小鱼儿。妾身倒是瞎操心了。”

水璃说话间，一星蓝正从楼梯口处迅速笔直往这边飞来。

虽然这会陆筱颖没正视着里屋的方向，但侧边的视线可并不是完全没留意的。这蓝先进入了她的侧视范围内，继而引得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

能有蓝色的不明飞行物，在这屋子里头的也就只有那条蓝鱼了。

但是……刚刚自己没穿鞋，汐是说了自己不灵光了吧。这鱼才是真傻！

竟然直接沿着斜对角线飞过来了。它肯定是误以为中间这半墙的透明玻璃是空气了。还那么快，撞上了肯定够把它撞晕。

陆筱颖正想着说不定看看戏也不错，就不提醒它了。反正这边站着的跟它一伙的汐和水璃都一脸无事样，自己也当没事一样。谁让它明显的，楼上那会肯定是知道是谁来了的。

没想到鱼儿在几近玻璃时，竟紧闭上了双眼。

所以，它知道有玻璃？

就在陆筱颖惊诧至极时，鱼儿已经成功穿透过了那半截的玻璃墙，复又睁开了双眼，看都不看一眼陆筱颖，就往汐那处去了。

亲昵地蹭了蹭汐胳膊后，看汐没太大反应，鱼儿又立马跑去了水璃那，轻轻蹭了蹭水璃的团扇，又被水璃头上的步摇吸引了过去。

“我觉得我好像被它当成了空气！”这么被径直无视，陆筱颖多少还是有点受伤的，虽然也没太玻璃心。还以为它是没没这种功能的，亏自己给它留了个房门的缝隙。

“汐，它欺负我！就是它打我的！还在我赖床的时候扯我头发。”

“小丫头。”水璃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鱼儿可还那么小，你说这话，不管谁听了，可都没人信的嗷。”

“正常人是不会信。可它又不是正常鱼。看还能在空气中游泳的。汐肯定会信的。这鱼还是他带来的，对不对？”陆筱颖用渴望的眼神看向汐。

前面还算正经着的汐，这会却低着头，一手挡在眼前，兀自笑着。

“汐？”

“嗯，信。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小花痴竟然连条这么小的小鱼都搞不定。越想越好笑，你太好玩了。感觉你能长这么大，也是不容易。连条鱼都搞不定，竟然还能长那么大，太不容易了。”

汐这一说，水璃也跟着瞎掺和，团扇微掩面，在那扇后笑得极欢。

唯有蓝鱼算是没笑话陆筱颖的。它正被水璃那步摇上银晃晃、晃出的光点所吸引，凝神盯于其上，偶尔眨巴几下眼睛，间或地、小心翼翼地用鱼鳍或鱼尾把步摇上垂下的装点物碰得左右摆动。

“哼！坏妖怪！”陆筱颖狠狠踩了脚汐，但毕竟没穿鞋，总感觉力道不够大。

果然还是往常差不多的汐。陆筱颖心中疑惑着，那为什么要突然换了个身份出现在自己家里？刚刚那示意自己妈妈的眼神，是威胁没错了的呀。

“汐，别笑了！”陆筱颖去拉过汐的手臂，一脸认真，“你为什么突然跑我家里来了啊？”

“没太突然吧。”看着那么认真的陆筱颖，汐平复下笑来，“昨天不是跟你说过‘明天见’的嘛。至于其他的嘛，我都跟你提过不是一次了，既然当你是家人，又比你年长，你叫一声哥哥也不会怎么的。是吧，我家花痴小颖？”

陆筱颖噘着嘴没有回话。这是歪理，绝对的歪理！

倒是水璃，似是瞧出了些什么，插话道：“汐侯大人，妾身就先行退下了。外头天气不错，顺带出去晒晒这鱼。若是有事，随时唤妾身就行。”

一得到汐的点头示意，水璃就又于那处凭空散去了身形。

蓝鱼许是没听明白水璃的意思，为什么自己要晒，在原处眨巴着眼睛表现出满满的无辜，无所适从。只见此时水璃的纤手再次凭空现了出来，于空中画了个小圈，鱼儿瞬息就被一个水球给裹住了。纤手再次消去，随带着消失不见的还有裹着鱼儿的水球。

汐瞅了瞅水球消失处，不免轻吹了下口哨。

“这鱼儿还真是受宠，每次还都被弄成球状给捕捉的。”

汐回转过头来，眼中的陆筱颖映得清晰。清澈的瞳，清澈的倒映，映出的所见之人亦是如此清澈。不同曾经过往之中所见过的，只是觉得眼前这人越看越显清澈。

毛病自然也是有的，但正是接触下来，越能看清其身上的毛病，越觉得能够邂逅到、冲动地因书而同眼前这人类结缘是种幸运。是有犹豫不决过，大概也是对人类的没兴趣态度延续过久使然，但终究，还是觉得错过才是更大的可惜。

“好了，小颖，那……我们聊几句。”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