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着窗，由河侧吹入的风带着暖。

西晒的阳光透入这屋厅堂内，地上映着拉长了的窗门框的影子。

窗边没系紧的帘，拉在一边，被风吹飘而起。

陆筱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茶盏不大，也就不能往常喝水般大口大口，只能细细品着了。但在这样有风、有阳光的屋内喝茶，确实惬意。

她双手端起茶盏，细品着茶，边转头看着那蓝鱼处。

这鱼同妖异形态下的医生刚一本正经拿鱼鳍握完手，就立马成现在这副忘乎所以的模样，欢欣雀跃地跑汐那去卖乖，一直拿鱼脑袋蹭着汐的胳膊。

坐于汐对面的墨泽，看着这么有活力的鱼，倒是一直微笑着看着，或者说，是看着不为鱼所动的汐吧。

“诶，对了，墨泽，你今天……怎么没去钱小姐的葬礼上啊？”汐突然转到了这个话题上。

“哦，那啊……小颖妈妈好像是去帮忙了吧？不知汐侯大人是出于理由，觉得我也该去那呢？”

“没什么，纯粹随口问问。突然想到了而已。”汐示意了下窗户处。

陆筱颖随着汐的示意看去，只有那敞开的窗，并无他物。或者汐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吧，或者，有妖异趴在那看？

“还以为，这镇子上，都是差不多附近一带，也算邻里相亲的，你也得入乡随俗、随显世的做法跟着去意思意思。刚刚才想起来，那帮小妖貌似还真很可能是从卫生所把你叫回来的吧？”

墨泽也看往那窗处，风入，正得宜。

“汐侯大人这是，也开始留神这沂竹镇、显世的做事习俗了？是去了不少的人吧。哪怕是这会在河边乘凉的人，也多少去意思过，到过点礼节。也就可能有的只是纯粹意思而已。钱小姐生前还是挺乐于助人的，也是正常。但，正常之中，有时候，也是会容易起些风的。”

话中尚有音。虽这音是什么，陆筱颖并不确定，但还是不由自主想去了自己在那巷子里头听到过的谣言、见到过的黑影。

“不过，这亦是显世的真实。大概这么点小风，生不了什么大气候，过段时间就又散了吧。至于我这种嘛，小颖也见到我现在的真实样貌了。若是往常，过去看看也无妨。白事之时，我还是不适合出现的。万一不小心被谁误看到了这个样貌，后续还得处理，麻烦。”

“怕被钱小姐看到吗？我觉得不会。鬼节刚过，引魂的那家伙，这种时候为免生事，可都是干活很积极的。不过你去了也是没什么用。显世的人来说，还算是能哀悼哀悼。你跟我都是老不死的，这种生死离别都是日常见惯的事了，反正去了也哀悼不起来。”

“确实也有这一层吧。”医生拿起桌上的眼镜，没有戴上，只是拿在手中抚弄着镜框的边沿，“呆久了，若说全无感觉也是假的。但也不能太过在意，只是一个生命的轮回往复而已。我要是太在意的话，在这镇子上见了这么多世代的始末，羁绊就未免有些过多了。”

“嗯，也是。这话题算我没事挑起的。回归正题，这边的，反正都认识了，今天又是来蹭饭的。墨泽医生，今晚打算做什么招待我们？”汐看了看专心喝着茶的陆筱颖问道。

西晒的太阳，从地上的光影间就能看出，已没先前那么猛烈了。尚未熄灭的余晖，要是在屋外，估计还是热的，但跟先前比，确实是弱了。日落而息之时，也是差不多显世安排晚餐的点了。

“这个嘛……我觉得汐侯大人倒是蛮好解决的，我这还有些之前苕酒屋那买的酒，等会喝几杯？既然是在显世招待，再配碟花生米当下酒菜，如何？”

“随意，有那酒足够了。我家花痴的呢？”汐顺手伸过手去抚了抚陆筱颖的脑袋，“这鱼，倒是反正那么小一只，不吃也行，跟着花痴意思下也行，虽然我觉得跟着一起喝酒更适合些。”

墨泽复又把眼镜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桌上，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鱼和汐，还真是随意啊。

“看样子汐侯大人也没什么主意。小颖有什么想吃的吗？一般的家常菜的话，我觉得基本没什么问题，你可以随便点。”

“没……没什么特别……随便都行的，只要不麻烦的就行。”又是一阵脸红泛起。陆筱颖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总感觉是被汐给坑了。只有自己是一定要吃饭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想吃什么。早知道，还是在家热一热没吃完的早饭更好。

墨泽自然是看得出陆筱颖的尴尬的，只是……他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对面这位。这位大人估计是有些没理解这份尬的。汐侯大人，这么看，大概确实是少了些人间烟火气。

当年初识那会，也算是汐侯大人同人类接触多的时期吧。不过那种接触，也终归是隔了些无法跨越的东西的。再加上老山主的事情……能现在这样，重新愿意接触也是好事。

况且，同小颖的羁绊，看得出，是远非过往曾经可比的。那会汐侯大人的同显世接触多，也是同巫女一族算是较为直接的。但跟那一族的接触，从现如今的状况就能看得出那份牵连如何。现在的显世，汐侯大人地界内的，估计早就不知道巫女一族曾经的存在了吧。

能再次有心接触显世，也是好事。但，老山主……

墨泽稍作停顿，看着陆筱颖处：“简单点的话，小颖觉得蛋炒饭怎么样？当然不会只是加点蛋，那样就寒碜了。会再加些其他食材，正好家里食材倒还是挺多的，前两天就有人送了些来。”

陆筱颖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总感觉麻烦到了别人。

倒是汐，回答得极为干脆：“挺好的，可以。这小花痴反正光酱油猪油炒饭也喜欢吃的，很好养。反正食材有的话，多给她加点鸡蛋和肉。”

“好。那你们先喝会茶吧。虽然光喝茶可能也有些乏，来不及事先准备些茶点什么，只能粗茶将就将就了。炒饭的话，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不会让汐侯大人家的小颖饿着的。”墨泽说罢便起身往厨房走去。

四边的桌，又只留下了两侧有人。只留下了自己和汐呆着，陆筱颖一下放松了下来。

虽然医生变回了妖异的模样，还是有那医生模样时熟悉的亲切感在里头的，但终归，还是觉得认知不多，有些生疏。

“妖怪哥哥啊，你好不要脸。”陆筱颖小声地说着，像是生怕被在厨房的墨泽，亦或不知去了哪、但肯定在屋内的青鹤听到了。

“哦，谢谢夸奖。指的，带你吃饭不要脸吗？”

“没错！”陆筱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手阻挡着试图凑到她茶盏里喝茶的蓝鱼。

“这样不挺好吗？反正不要脸的不是你，你只要跟着混就行了。”汐说得相当坦然，边从桌上茶盘中拿出一原先倒扣着的茶盏，给蓝鱼也斟了一杯。

鱼儿自然是很欣喜的。本来也是凑热闹、好奇心作祟才游来陆筱颖这凑着喝茶。这会汐还亲自帮它倒了一份，立马游转身凑到那杯属于它的茶水边。以尾对着陆筱颖处，炫耀似地摆动着那一样靛蓝色的尾。

陆筱颖好奇地看着那鱼。鱼是怎么喝水的呢？总感觉正常的鱼，本身就在水中，压根不用喝水。就跟她觉得带鱼是海中的鱼，肯定是自带咸味、不用加盐的一样，毕竟海水就是咸的嘛。

她站起身，探出身子去看鱼喝茶的奇观。幸好汐放的茶盏离得不远，估计鱼儿也发现不了自己在偷看。

只见鱼嘴轻触茶，吧嗒了一下，随后它便极为满足地吐了一两个小泡泡在空气中。鱼鳍又动了动，继而继续装模作样地去品着盏中茶水。

要是在水中，必定是能吐出一长串的水泡泡吧。陆筱颖想着。刚想好好落坐回椅子上，视线落到了墨泽端放在桌上的那副眼镜上。

这副眼镜……

医生摘下了眼镜，就变成了墨泽。那是不是……让墨泽披上医生伪装的，就是这副眼镜的功劳呢？那是不是……

“妖怪哥哥，悄咪咪地问你，是不是不管谁戴了这副眼镜，都会变成医生的样子？”果然还是觉得瞎猜，不如直接问汐来得更快、更直接。

“你猜？我觉得你可以拿起来试试。要是小花痴变成医生的样子……嗯，我还挺好奇的。这身高吧……”汐转动着手中的小茶盏，随后露出了谜之微笑。

“哼！臭妖怪……哥哥，我还会长高的！”

汐是说了可以试试，陆筱颖那移不开的目光，也证明着她满满的好奇心，但终归还是被压制着的。擅自拿起别人的东西，总归不礼貌。主要关键，还是不熟。要是放在这里是汐的东西，那估计拿起来试一下也不会怎么的。

“好奇就戴吧。不要紧的。墨泽，你不熟，我熟。就当我拿来玩玩的呗。或者，我帮你戴？”

看着汐有起身的意思，陆筱颖赶忙接上了。

“不用，不用。不用劳烦汐侯大人亲自安排。那……我就悄悄地只试一下。要是……”陆筱颖回首小心翼翼瞄了瞄厨房的门方向，“要是被发现了，是你说的，你要帮我证明的嗷。”

“嗯，一定帮你证明。”

陆筱颖小心翼翼地拿起眼镜，还未完全戴上，双手拿在眼镜脚处，只是作势要戴上时，透过那透明的镜片往外看去，就一下把她给惊得赶忙把眼镜从前方移开了。

稍许停顿，按捺不住好奇，她再次把眼镜移往视线前方，看向那西斜阳光洒入的窗户处。仅匆匆一瞥，又急忙挪开了眼镜，小心翼翼叠好镜脚，端端正正放回了桌上。

随后，陆筱颖又赶忙坐回了椅子上，若无其事地去端茶盏。只是刚坐下时，还有意地再次把椅子往靠近汐的那侧挪了挪。

“那么快？都还没完全戴上眼镜呢。没戴上，可就得不到你想知道的问题答案了。”

“没关系。我觉得不会变样子的。而且……可以问你呀？戴了眼镜不会变的，是吧？这个是不是只有医生有用？”

“嗯。墨泽的玩意，当然只是他有用。要不然万一这玩意丢了，随便弄个人都能变成他那伪装用的模样，可就乱套了。不过嘛……”汐扬了扬下巴，别有用意地问道，“这眼镜还是蛮好玩的，对吧，花痴？透过眼镜看，会有奇妙的东西，是吧？”

陆筱颖回了汐个白眼，确实有“奇妙”的东西。还是一般人不会乐意见到的“奇妙”的东西。看到的时间不长，影像也没太清晰，但那模糊的影，如果换成是遇到了汐之前的自己，能不能不被吓到还真不好说。

那模糊的影像分明就是趴靠在窗台处的。黑红色的一整团廓影，廓影中若隐若现地有不少的眼正凝视着这方。还能看到有那么几只凸出在外的眼球在极为灵活地转动着。

而除了廓影外，还有黑红色几近具象化的氤氲之气蒸腾散起，直冲着上方的窗框。本来可以看到的地上的光影，也似是受到了这团一看就觉不祥之物的干扰，歪曲着，扭曲着。

“所以，你故意的！你知道戴了眼镜会怎么样，还故意怂恿我。”

看完那番光景，对于陆筱颖来说，这匆忙的瞥见已是足够惊悚。要不是还能算是白天的，太阳还没彻底落山，还有汐就坐在身边，还真可以吓到自己。

那活生生仿似在眼前转动的眼球，背后又看不大清实体的若虚若实，更是把那几只特别灵活的眼球凸显得异常明显和阴气森森。

嗯……要早点忘掉。等会还要吃晚饭的，对晚饭还是有点期待的，虽然是来蹭的，也确实觉得不好意思。但反正要蹭，一定要好好享受晚饭，不能被看到过的这东西毁了食欲的。

“好玩嘛。”汐说道，“知道，我是当然知道的。你的模样是不会变的。这只是墨泽为了自己方便、以防不小心忘了换身皮相露面整的小玩意而已。但是显世的人，误用了隐世之物，难免会窥探到点隐世的东西的。特别这玩意，还是眼镜，本来就是为了透过那层玻璃，好更看清这个世界。”

“还说要带我蹭饭的。我觉得你有心想让我看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好吃不下饭。”陆筱颖细声嘀咕着，又转头看了看厨房方向。

总是有种顾虑，不怎么好意思让医生听到，哪怕是卸下了医生伪装的墨泽。

一下看到了真实，但内心深处还是留有医生的影子的，对陆筱颖而言，那还是医生那样更像是长辈一样的存在，有些生疏的距离感。这种感觉无关年岁，只是感觉，是同汐给她完全不同的感觉。

“怎么会呢？也就几只小妖趴在那偷看而已。大概对你好奇吧。我猜猜啊。”汐说话时，眼镜竟然径直飞入了他手中任由他捣鼓，“透过这眼镜，是能窥见点。但以我家花痴这种平凡水准，估计也就只能看到点镜中花、水中月。”

汐支开眼镜脚，直接戴了上去。

陆筱颖倒是惊讶了下。不仅是因为汐戴了这有框眼镜后，给人的感觉有些变了，仿似更多了那么些文艺范。

但更惊讶的是……

假如自己戴了不会变样子，那可能是因为自己是人类。但是汐，是跟墨泽差不多的妖异的存在，也不会变吗？

果然还是神奇的眼镜。

汐学着医生平常的模样，托了托眼镜：“小花痴看到的，嗯……眼球我猜是很明显的东西。”

听到这，陆筱颖直接被刚才喝的水给呛了一口。幸好茶盏小，总不可能喝个茶还来个一口干的。要是那一口喝的水多一点，平常喝水那样，她估计能呛到直接把水喷出来。

还确实是被汐给说到了，眼球……那咕噜噜转着的眼球，怎么回忆都觉得诡异、脊背发凉。

“估计这几个家伙的身形是看不全的。”汐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双肘撑于桌面，双手交叉握于面前，再加上那语调，这绝对是一位专业人士正在做着专业的讲解分析。

“所以，你看到的东西，我没猜错的话，大概就是不知道什么的一团浆糊差不多的玩意，搭配了几只眼睛、眼球。我说得没错吧，小花痴？”

陆筱颖斜着眼瞥了瞥汐，完全不想搭理汐这个话题。搭理了，就会不由自主又联想回刚才隔着眼镜玻璃看到过的东西。讲的时候也许能概括，但实际看到的东西，可比语言形容出的诡异惊悚得太多了。幸好自己胆子不算小。

倒是鱼儿，那茶盏的茶水细品得极为认真，到现在都还没喝完一盏。听着汐说话，还看着是那副极为专业的模样，也停下来一本正经地听讲。

关键这会，原来鱼鳍还能变长的吗？

本来蓝鱼那么短的小鱼鳍是没法在前面彼此够到、做出这种鼓掌的动作的。这会竟然鱼鳍修长若手，有节奏地拍打在一起，在那给汐鼓着掌。再加上鱼尾摇摆，怎么看都是讨好、奉承着汐。

“看你们还挺热闹的。汐侯大人，怎么，看上我这老古董的眼镜了？”

正巧，医生端着一托盘的东西从厨房走了出来。较话语先行的，自然是炒饭的香气，其间还夹杂着隐隐、但已足够诱人的酒香。

“显世里头，不是老古董的玩意，很值钱的吗？”汐摘下了眼镜，“我觉得你这副眼镜，有那值钱的潜力。况且，还对人类来说，有些附带的功能，不错的东西。”

汐顺势又看了眼窗户处。

几个小妖推搡着在屋外窗口处。同方才看到的已经换了那么一两个。

墨泽这边，还真是，每天聚集着这些个爱凑热闹的小妖小异。还真是个自相矛盾的家伙。一边喜着清静，一边又喜着这样的热闹、和显世烟火间行走的喧闹。

再待汐转回头时，墨泽正在把托盘内的炒饭、汤、酒水之类放在桌上。身畔坐着的陆筱颖，脸上透着对那碗色香味俱全的炒饭的期待，还有光看着主人干活、不知该帮什么的无措与尴尬。

一个疑问在这一瞬间从汐脑中闪过。

小颖……是为什么能在钱小姐葬礼那看到黑影、鱼狮、喻礼同芷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