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辆大马车，外面装饰碧纹锦绣，四角掉着花络。入内空间亦是宽敞，有桌子可饮饭食，及入夜，还可将桌子折起来，供两人置塌安眠。

这样的配置在大燕，已然是三品官眷才可用。

马车赶出好几十公里，又出了城关，禾婳看着消失的钟南山的方向，垂下了车帘子。

银容拿着一些胡饼和水进来，“此去大食还有一番路程。主子先吃点垫垫肚子吧，别饿坏了。”

禾婳靠着车窗，并不言语。

“主子是不是在怪银容，当年没有护住你。”银容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带着深深的自责。

五岁以前，禾婳是大食的嫡公主，她在王后膝下长大，觉得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可是后来有一次，她误入冷宫，那里的老婆子，说她不是王后的孩子。还说她是个贱种生的，那个女人难产而死，连累她们被王后罚至冷宫伺候那些疯女人，至死方休。

禾婳被吓了一大跳，回去之后就生了一场一大病，夜夜高烧不退。但恰巧那时候王后刚有身孕，怕她过了病气，只派了银容过来照看她。

她不来，禾婳就更加确定。自己的确不是王后所生。

禾婳半夜扯着银容的胳膊，知她向来疼爱自己，就借着病胆问自己的母亲是谁。

银容大惊，忙捂住她的嘴巴，叫她以后不准再这么问。

可越是想瞒的越有漏缝可查，她暗中查到浣衣局的一个宫女五年前在自己出生之日，在王宫产房当值，便私下里偷偷见她。她告诉禾婳，当今王后的确不是她母亲，她的母亲是个温婉的女子，会唱曲儿，会舞青衣。

正说着，银容却突然带了婆子进来，把禾婳拉开，给那宫女灌下一杯毒酒。宫女嘴角溢出鲜血，目光凄凄地看着禾婳，“王后，是王后……”

“她话太多了，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银容命人把宫女温热的尸体拖下去，狠狠地握住禾婳的肩膀，“公主莫怪我。”

看她一脸呆滞，银容软下脾气来，心疼的看着她，“其实你母亲于我有恩，银容无用，没什么好报答她的，唯有保护你平安长大，此事我不会向王后告发，你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记住了吗？”

从来没有发生过，怎么可能！五岁的禾婳在心里暗暗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她偷偷让自己的婢子在给王后的安胎药里下了鹤顶红，可是谁料却让一只猫儿搅了局，还把她自己拖下了内狱，差点儿，她以为自己就要去黄泉找自己的生母了。

唉，这过去种种……

“当时银容想了一切办法周转，可王后没法容忍你毒害她和她腹中嫡子，幸好有关一道道长正好在王宫……”

银容在她面前跪下狠狠地磕个头，“婳儿主若心中有怨，就尽管冲着银容撒吧。”

禾婳依旧凝思着，没有言语，半晌，她清淡地声音在银容的头上响起，“姑姑，我有些害怕……”

她心里头不安，她总觉得此去王宫，不仅只是送父亲最后一程那么简单。

银容心道，毕竟还只是个15岁的孩子。就算看起来事事都不在意，可王宫对于她，终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银容宽慰着她说，“你别担心，王后总不至于借这个机会翻旧账置你于死地。前朝后宫形式复杂，现在在王后的眼里，恐怕没有什么比让王世子顺利登基更重要。”

禾婳摇摇头。其实王后本可不必接她回去的，有她没她，对王宫来说，没什么两样。她疑虑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可是既然决定要回去了，禾婳也宽慰自己，一来父女一场，二来她也另有打算。

少女定定地看银容，鬓边的碎发有些凌乱，看上去甚是楚楚可怜，“银容姑姑，我能相信你吗？”

不出所料的，她得到了银容的肯定回答。

“此次回去，你帮我劝劝王后吧，我母亲生前死后都没有名分，她在王宫就跟个透明人一样，她一个人多孤单呀，请王后让我带她的骨灰回钟南吧，好歹还有我记挂她，偶尔能给她上柱香。”

禾婳说着，两行清泪自眼窝缓缓流下。

她虽然没有得过她的照拂，但是禾婳能想象出她温柔的模样；她痛心，她生前必定受了很多委屈。她若是能活着，给自己一个侍奉终老机会，那该多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银容抱着她，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婳儿主放心，我一定会向王后表明你的心意，尽力促成此事。”

银容不知道，有时候好心是会办坏事的。正是因为她的极力促成，王后才紧紧握住了禾婳的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