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或许，我该在星期一晚上的周情会上提出来这个问题，关于女生如何防止猥亵的问题。让校长和其他领导去到中心校，在中心校开会时，注意这个问题。 但是我慢慢感觉在这是个多么荒唐的想法，看看这群老师们做的事情吧。

   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于是，我也不得不在校园里追着太阳照，在宿舍里烧柴烤火，我还不大习惯。而只要有太阳光照耀的地方，必定非常暖和。所以就和几个男老师蹲在操场边上了。学前班，一年级的孩子依旧躺在地上蹭地面的热度，太阳光换了一个位置，他们就爬起来，换到另一个地方躺下，我想起自己房子里面的书，和书本上那些人做的事情，再看看这样的情景，感觉到无比的荒诞。然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

   “看，六年级的女生也长大了！”

  “那nai子也应该熟了，可以摘了！”

     “辛老师，辛老师，你看，女生们都长大了！”

    我回头来看看旁边的两个男老师蹲着像狗一样猥琐的大笑，再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六年级的女学生正在前面不远处跳绳。由于身上的衣服不合身，她刚刚发育的ru房在紧小的裹束下，非常突出。她站立时，脚踝和小手臂已然露在外面，而跳跃起来时，肚皮和肚脐也露出来了。她的裤子上也有一个补丁。但是两个男老师却还在往更龌龊处讨论，往更无耻处大笑。这些肮脏的猪狗。我抬起头来，苦笑着站起来，走开。孩子们，我要到哪里去，我告诉给任何一个人，他们这些下流的婊子都会嘲笑你们的贫穷，他们这些无耻的婊子都会嘲笑这种贫穷带来的窘状，都会因为这种窘状和性相关而毫无羞耻的笑，他们这些无耻的婊子都会因为这根本与他们无关而无耻的发出来自好像更加高级的世界里的笑，或许会有愤怒，但是这愤怒也那么遥远。无耻啊，这不仅仅是教师的无耻，这是这个婊子时代的无耻，和你们无关吗，你们这群顶着教师名头的禽兽，畜牲。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商量女生被猥亵的问题，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即使是在我们国家的最好的教育机构，QH、BD，他们也处在困境中。但是，这难道不才是教育所要完成的事情吗？这个应当被咒骂的世界，你到底有多丑陋？我的祖国啊，这到底是谁的贫穷，这到底是谁的窘状，这到底是谁的耻辱？

   吃饭的时候，教师们围坐在肮脏的厨房里，洋芋片和苦菜汤的桌子上，依旧飞着性笑话。

  “辛老师，学校的黑板报需要几个大字，你会写毛笔字，下课时间写一下。”校长催我。我不喜欢写那些宣传口号，但是他们总以为我是谦虚，所以财务，主任也在旁边恭维许多好话。

  “我好久没有练字了，写不好。”

  “辛老师，最近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面了，中央领导要求我们，要团结，要关心女同志，一个zhongxin，两个jibendian，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老教师说完，望着李丽云的xiongkou眯着眼睛哈哈大笑，其他男老师们也哈哈大笑。女老师们也笑，连煮饭的老板娘也笑。火塘里的火在呼哧呼哧的往上蹭，墙壁上的黑色更加油腻发亮。 我望着他们，把碗一扔，走了。

   你的脑袋简直不能有一刻宁静，可以让思维去想一些其它的事情，对的，也不会有一个人在旁边，倾听你的思考，更不会有人与你讨论，书法？诗歌？文学？地域差异？贫富悬殊？猥亵女孩的防止？苍天，我简直是个疯子。

   我的嗓子咳嗽得越来越严重，即使不咳嗽也非常疼，每天早上，一经风，就干咳不止，然后肠胃部一阵涌动，于是不停作呕，但是，什么也呕不出来，发出的声音，就像要把整个肚腹都吐出来一样，呕到眼泪出来了，也不能停下，于是我自己控制自己在课堂上的声音，晚上，不再诵读《史记》。

   但是，只要一想到这几天的事情，呕吐就会来。这也令人发愁。我拿着书在学校周围转来转去，一点兴致也没有，整日悲伤，想想前些日子和草药老师去山头看到的景色，真想在周末去爬一下山。

   李丽云看见了我愁眉苦脸的样子，星期五她没有回家。下午，在厨房煮饭，吃饭时，她在桌边提议明天我们去爬山，我同意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床上，只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我把被子掀开，砸吧一下嘴巴，牙齿间有一些沙子，我坐起来看见，枕头上和靠着枕头边的桌子上也有沙子，抬头看看天花板，只见那天花板是大木板子拼凑的，床头上的木板被叠在另一块上面，于是露出一个漆黑的洞，我伸着脖子看去，看见了屋瓦和长着蜘蛛丝的横梁，一定是以前这个宿舍的主人，上到天花板上去做什么，掀开了木板子，没有盖好，昨天，老鼠过去，登下来很多沙子。我抹抹嘴巴，穿上衣服，把房子中间一把大椅子收在桌子底下，去到房子的对面水桶边，打水洗脸刷牙。打开门，在栏杆边刷牙时，看见校园里有几个女生，都是六年级的，是李丽云班上的孩子，看见我，都仰着头喊我，我高兴的答应。

    李丽云也出现在操场上，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是面包零食。她把袋子给学生。我们下到厨房里去做早饭，厨房是在操场北边下面，下八九个台阶，到了一块空地，空地的北边是两间房，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仓库，房子后面是一级级的梯田，往河谷下一级一级而去。厨房外面就是水窖，开有三个龙头，厨房洗菜淘米，老师学生用水都在这里，仓库的最里面是一个洗澡间，只有男老师使用，因为没有门，只有一块花色的雨布挂着。

   孩子们都吃过早饭了，于是围着火塘或蹲或站，兴奋的说着话。我和李丽云在桌边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才知道女孩子们都是李丽云喊过来的。或许，她独自面对我，比较害怕吧。其实我非常疑惑的，我并没有那么难以面对的，你如果心灵安静，坐在我身边许久许久，我也不会生气的。但是我可能没有给过她这样的信任，也或许，她不愿意静静的和我坐着。许多人，就是这样，只要安静下来，他们就害怕。我不知道，他们是无法面对安静，还是无法面对自己，但是我是非常喜欢面对自己的，我常常去追逐自己的一个想法，不让它消失，那是很愉快的事情，但是小叶子的事情，让我变得非常愤怒，狂躁。我好想把这茫茫哀牢掀起来扔到天边的云上去，但是，她总是在，那么孤寂，那么寒冷。

   校园里有两棵核桃树，一棵青梅树。核桃树靠着墙，一棵的枝叶都长出了墙外。另一棵的枝叶长在后门上，后门是一道铁门。一条小路从修理摩托车的那家人屋后的大道上径直来到铁门下。由于它通着大道，学生们绝大部分走这条路，从铁门出进。大道从县城来，七十里到本乡乡政府，有赶街的地方，再经过五十里到学校，再经过五十里往南出了本县，到了楚雄州的南华兔街。听人说，从兔街到南华坐大巴居然也需要四个小时。

   吃完早饭，女孩子们蹦蹦跳跳的在青梅树下叽叽喳喳，簇拥着李丽云出门去。我把门锁上，走在众人的最后。李丽云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上身是一件浅黄色运动服，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紧身裤，飘逸而性感，像一个在大学校园里打网球的姑娘，与四周苍茫的大山非常的不和谐。高挑的身段显出青春的魅力来，让我回想起在洱海边的大学生活来。海伦老师和那一座座从点苍山上排到洱海碧波上的云山，立马出现在我的脑袋里。春天校园的花园里，香得蝴蝶也微醉的花海中，到处是湿润的感情，从嘴中吐出的离骚的诗句，在空中，沉甸甸的，一句句都饱含着清凉的水。荷马的特洛伊城，每一寸土地都是骄傲耀光的，都承受着缪斯女神温柔的祝福。秋天，洱海上的明月在照着我的孤独，照着那静静的影子在憧憬与迷茫里对于理想的思考和古老土地上所有青年人对于磅礴生命的幻想。但是，课堂里是不讲这些的。

   我不知道为何，自己对楚辞这样的诗歌非常的感兴趣。我从图书馆里，借来许多书，有外国名著，中国当代，近代文学作品，但是总觉得，他们的文字与我的生命那么遥远，一点也不能引起我的触动。有一次，我找到了一本诗经楚辞合集，是为暑假准备的，我准备暑假不回家，在学校读书。我把诗经的国风全部背诵下来，进入小雅时，感觉气氛慢慢不同了，士人的生活规矩太多，气氛也那么死板起来，于是我翻看颂，那种黄钟大吕式的诗歌更令我泄气，我总不喜欢那种如紫禁城一样从中轴线开始布局的调调，于是翻看离骚，在高中，我们学习过湘夫人，洞庭波兮木叶下，已经在我心中触发过一种从未在人间感到过的荡漾，在背诵离骚时，我感叹世间是有如此关心自我的文字的，屈原那种于天地日月齐肩的自信，让我震撼，在什么时候我感觉到过，而在什么时候我又失去了，但是我的心始终在寻找她。在大自然里，少年时代以前的农村生活，河流，田亩，春花夏水秋叶冬雪，给过我这种自信，那么舒适，那么自由，那么让我爱这个宇宙，但是，初中以来，我到城市里的学校读书，入眼的富贫，虚无的生命，都让我感到迷茫，我努力回到自然中，如若不能，我就独自相处，我把一些很自我的文学，愤怒的文学作为续命的工具，但是，那是多么贫瘠的时代，半部红楼梦和一首满江红，林黛玉的自我，葬花的矫情，却在我这里如此熨贴，岳飞的愤怒何其的自负，我只管把他们背熟，自己激励自己，在没有谁关心你清澈的心的宇宙里。父母，弟弟，舅舅们，叔叔伯伯们，表兄妹，堂兄妹，我从未见过他们对自己生命有站出去的一个观望和思考。当然，就更不会对我的生命有这样的思考。没有，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人。但是初中时，一个坐在我身后的女孩子，让我感到诧异，她在我们离别时，写下一首七言律诗，与我分别，当时我其实还不能准确的分辨律诗，绝句，但是我知道是古诗，当时的风气，是在一个本子上写下通讯地址，和赠言，我不知道自己常欢喜相处的这个女孩，对我的生命有过这样的思考，值得去绉一首诗来呈现，平时里，我们写一篇作文，都觉得是老师的一个任务而已，谁会知道，文字原来可以用来表达自己的关注，把自己的感情放入其中，而且给人心那么巨大的震动。我从她的行为里，看见我是和古诗匹配的气质，我的虚荣心过去后，我好好的开始思考自己，因为居然有一个不是我自己的人在思考我，思考的不是我的外在，而是我生命的气质。那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思考自己。我从那时开始，永远的记得这个感觉。从那时起，我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突然看见一线光芒，是她指给我看的。虽然，在此之后四五年里，我都不知道如何进一步去扩大这种感觉。在大学我读书时，才明晰的感觉到她确定过的那些气质，而其他人判断我时，也有这样相同的表述。或许，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村孩子在课堂里吼骂，堂而皇之的显示贫穷的自信，在她看来就是这个气质，但是这是老师的错，纪律委员不应该就是这样吗？

   但是，只要我还有一点真诚，那么我就会感觉到自己的自卑。屈原，林黛玉，岳飞，他们的身后有一种强大的意志力，苏世独立，横而不流，是我所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