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独离作为狐妖,简直丢尽了狐妖的脸。
狐妖擅媚,尤擅施展媚术令疲弱凡人色令智昏,但如今,莫独离被捏着下巴对嘴灌下春药,丢在高台上,招千人亵看,万人唾嫌。
狐妖吸人精气,足数可令自身修为提升,更甚者飞升成仙或坐地化魔也不是难事,可莫独离,硬是从化形到如今被灵力化尽践踏尊严,都没汲取一口他人的精气。
狐族法力高深,位列仙班者也并非没有,然而莫独离,却是自二百零五岁之后修为再无提升,分明是因为灵力不足难以生长,却一再被当作人类的侏儒嫌恶。
莫独离为何丢尽了狐妖一族脸面,因为他良善至极,或说,曾经是。
药性还未扩散,那个人类修士自诩品味尚可,给他灌的春药药性柔缓而缠绵,发作迟缓而后劲绵长,是要让他不当众行污秽,只挥发出体内所有媚色,在众人面前做尽魅人姿态。
“此子容色绝美,且天资纯净,无不良修行习惯,无炉鼎经历,是难得的资质,用做弟子灵秀聪颖,定能一举飞供奉其师尊,做炉鼎滋阴补,定能助修士灵力大涨,飞升亦不在话下。前些日子此子被在下捕获,今日特地至于奇物台台之上供列位同修一同观瞻,以修友好。”
人类修士冠冕堂皇地站在高台上他的身旁,他的昂扬就像是狠狠一巴掌,打得莫独离的良善摇摇欲坠。
什么良善,最后不过被恶毒践踏。
曾经良善至极的莫独离,如今又得到了什么?
被教导吸收天地灵气,勿要吸人精气坏了己身机缘,修习观星占卜剑术刀法,勿要修习媚乱之术乱了正统道法。这一套无错,只它适用于专修飞升的人类,全然不适合莫独离这等坏了根子的妖物。
修习了错误道法的莫独离,无可逃脱地迎来这样的结果:本就不多的灵力轻易被人类修士消解殆尽,没有灵力,又没有妖族强劲的妖力,毫不费力地被抓,被套上锁链归为某人的附属,如今被撇在高台上成为待价而沽的炉鼎。
可是他那时天真又善良,年纪小小就遇见了那个仙人,愚蠢地自以为仙人良善,信尽了仙人,由着仙人看似教导实则挖空得祸害,一步步走错到当下,若今日这一关挨不过去,怕是那仙人便要功德圆满地害了他的一生。
仔细说来,那位仙人从未对他不好,相反的,那仙人在抚养他时做的尽善尽美,仙器灵果从来供应不绝,留给他的术法也尽数是强大的。
但偶有一日,仙人抛弃了他,毫无预示地抛弃了他。
从被抛弃,他就思索着,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好的仙人要抛弃他,既然不打算要他,那开始又为何要收养他,既然承诺了,为什么又反悔?
时至今日他才全部想明白,根本不是偶然,不是毫无预示,一切原本就早有预谋。
世间哪里有神仙与妖人为伍,仙人不是执事于灭妖就是对妖怪不屑一顾,怎么唯独他能遇见一个待他好极的仙人。不过是一场戏,仙人在戏里扮演一个杀灭妖怪以身做饵的英雄,而他,则是一个生来带着恶毒血脉的恶魔。
他不过一介妖物,只是那时,他这个妖物从未杀伐,身上没有血债,纯净一如婴孩,仙人若杀他,会弄脏自己干净的灵魂。
可是妖怎么能不除,为杀他除妖,仙人只好想个不见血的办法。
天下杀人之法无数,最高明的且干净的,便是捧杀。
如果仙人的目的是捧杀他,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先予取予求捧到天上,令他失去一切反抗能力,最后残忍地将他抛弃于万恶汇聚的下土,再撤开所有支持与保护,任由下土浑浊,尽情扑杀剿灭毫无反抗能力的他。
仙器灵果法术,对于那等高高在上的仙人,不过是手边一粒灰尘罢了,就连关心疼爱,也不过是虚伪的哄骗。
一切温柔,尽是哄骗······
药性上头,莫独离眼神迷离,半晌泛起一丝清明。一滴汗水自暴起青筋的额角凝出,缓缓顺着鼻梁流下。身体里仿佛生了蛆虫,从肺腑噬咬蚕食他的躯体,身体坏了似的麻木,又从麻木里滋生出无法忍耐的酥麻,从内府渗透到肌肤。
莫独离过往挨过的无数次毒打虐待,竟然不如这一次对抗春药来得难过。明明脑中理智尚存,却恨不能就此死去。
而这一切,从遇见那个仙人时就已经注定,他所有的生死攸关的磨难,全都拜他所赐。
莫独离死死拉住自己的衣衫与春药的药力对抗,一波波耻辱痛苦令他紧咬牙关,怨恨心声无声震天:
我从未做恶事!生来是妖有什么错!错的是那“圣洁”的仙人!是这天道不公!
不,我有错,错在以为仙人良善,错在以为天道公正,错在相信善为正道!
此次若生,我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寻得那万恶仙人,抽他筋骨剥他皮肉啖他骨血扬他骨灰!再寻到他满门老小,屠杀殆尽,一个不留!
此次若死,我便魂飞魄散也要诅咒他!诅咒他生要遭受无尽的唾骂与劫难,求死不能;诅咒他死要孤独无依,黄泉路上无相伴,生生世世为猪狗!
莫独离牙根紧咬,在心中发狂地赌咒,额角崩起根根青筋,药性终于也腐蚀了他的识海清明。
奇物台边人声鼎沸,处在旁侧的留仙楼亦是宾客如云。
羽山城内客流终日不绝,建起不少酒楼,羽山城最好的酒楼留仙楼便是其中一间。多数来客来了羽山城,只在客栈稍作休歇整顿便外出寻找机遇,出去了反而两眼一抹黑,因着不明白城内风俗习惯而往往事倍功半,而知道些门道的,总是先来了留仙楼内坐一坐,有钱的要一桌好菜,请上一两个当地的修士打听打听,没钱的叫上一杯茶水,听别桌客人侃大山探听消息,坐一整天也没人催你出门。
“客人,我们楼里真的没有临近玛瑙湖的雅间了,您看,您若是要,离奇物台最近的那间给您二位成不?往来客人最爱那间。”
“可以。”身着月白广袖长袍的男子温和,面上带笑。
身着浅灰深衣的俊逸男子摇头,虽无表情,但看着绝无一丝冷意。
一般进了店又挑剔百般不满意的,小二一般都会笑脸将人送出去,心中却给白眼:呸,爷还不伺候了。
但现下这二位,不管他们怎么挑刺,小二也生不起气来,无他,正因为小二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凡夫俗子,难免为色相所迷惑。
说来惭愧,为色所迷的对象全是男子,可也无法,面对如此样貌的男子,确实难以生出不耐之心。
尤其身着灰衣的那位,小二敢发誓,身在羽山城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那样多人,人妖魔修应有尽有,但他硬是找不出像这位一样的,那是确实好看,令人生不出反感。且这二位仙君通身气度绝超,不探听消息,是哪位上位者也说不准,他还是尽心伺候才好。
小二自然劝不住自家喜静的师弟,寒涿亲自上阵:“歇歇脚罢了,坐哪里不是个坐?”
那灰衣公子依旧摇头,转身举步往外走:“太吵。”
“昭质~~~”
扭捏了几个调子的撒娇男声一响起,炸的旁边小二汗毛倒竖。那人脚步一顿,似乎是做了个平复呼吸的动作,转头过来。
撒娇有用,嘿嘿。
“好昭质,哥哥累了一天了,你就依着我嘛,行吗?”寒涿堂堂九尺男儿,依着我嘛四字一出,连小二都为他脸红,更不用牙根痒痒的玉清安。
“行吗?”寒涿再加一把火。
玉清安转身走回来,经过寒涿的时候声音压低:“男人撒娇,如同美女扣脚,一样。”
一样什么,尽在不言中。
又看向一旁小二,“劳烦带路。”
小二自然欣喜,吆喝一声:“掌柜的,天字一号房一间!”
说罢便带着玉清安往楼上走去,留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寒的寒涿。
三人上楼,寒涿落在后头,小二乘机和玉清安闲扯:“客人此时来店里可是来对了,就客人定那房间,靠近奇物台的那个,现在正能看见奇物台展示狐妖呢。”
“狐妖?”玉清安听见这二字时,心中依旧有波澜,但也只是听听而已,一没希望,二他累得很,不想再费精力想那些无用的可能。
小二倒是兴致高涨,见玉清安有一丝兴趣便接着说下去:“可不是,好一只貌美狐妖,倒不是说是女的,只是那容貌啊,当真罕见。当然,不及仙君俊美。”
小二停下,观察观察自己马屁拍在点子上了没有,只见玉清安面色不变,竟是丝毫没有在意,只好接着往下说:“听那修士说,得有二百小几年修为了,不过也不危险,说是修为被他废除了。”
玉清安淡了心思。
果然不是他,若是他,该有三百年修为。
说着,到了雅间门口,寒涿先一步将茶水点了,进了包间。
小二还是愿意这样的客人多来店里的,笑着多报了个灵果盘,说是为了多个回头客。
“送灵果?小子不错,手笔不小。”寒涿笑笑。
“小二,茶水!”
“来了!”
小二也笑,转头招待他桌客人去了。
寒涿关了门,踱步过来,“昭质,你明知道我为何非要来这里的。”
为何,想看热闹呗。
玉清安选了个较清净的位置,依旧听了一耳朵的嘈杂,闻言回道:“师兄要小心哪天自己被看热闹。”太吵了,不好睡。
乌鸦嘴。
算了,反正他想看热闹师弟也让着他了。
寒涿倒了一杯茶推给师弟:“消消暑气。”
玉清安看他一眼,接过茶盏:“适可而止,我困了。”
寒涿哪里不知道自家师弟的毛病,笑着点头:“那是,你就放心着吧,我看看就走,绝不多呆。”
“脱了脱了!第二件衣服!”适时,窗外传来一阵叫嚷,分明是奇物台传来的声音。
寒涿瞟了一眼玉清安,见他静坐着差点要入定的模样,三两步靠近窗边,侧身靠着窗沿往热闹处看。
台上,莫独离被药力腐蚀了所有理智,脸上的笑意似忍痛又似享受,配上那绝不多见的美丽容貌,直勾得台下楼上自诩正值的修士身下发热。
“作孽呀,就算是个妖,那也是个男娃子······”
反倒是台下的普通人,看着那些修士欲念上涌,为狐妖脱衣兴奋的样子,摇头叹息道。
寒涿眼力好,一眼扫过去,看见莫独离的全貌的同时,将他原形修为也看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是只狐妖。”
只是这只狐妖明明有灵核却内府空空,气息也干静,分明没有杀孽,亦未做过害人之事。
如此纯净的妖族修士已不多见,今日却被当作某位修士的战利品被展于奇物台上,下场最好不过沦为炉鼎,实在是可惜。
“我出两千极品灵石!”
终于,有人开始喊价。一声出,带起数声呼应。
“我加一百。”
“我加五百!”
“都别说了,我加两千,翻倍!”一为身着绣着墨竹的流银仙袍的修士直接跳到了台上,看起来对狐妖势在必得的样子,开口道,“我出四千,希望诸位同修给我门一个面子,都不要争了。”
众人这才定睛打量他,便见这位修士俊美不凡,身着一身银白色的流风袍。众人消声。
流风袍,俊模样。这,分明是下土修真界新贵——玄英门门下弟子。
此门有两个特异的规定,一是门下弟子必须容貌美观,最不济也必须端正。二是门下弟子可以与同行结为伴侣,但一旦与同性结为伴侣,必须至死不渝生死相依,否则逐出门派。
“玄英门弟子啊,那便好,就怕那小狐狸没了着落依靠,玄英门弟子好。”
一修士道。
他身旁修士不齿,之前还眼红着大叫着要把这小狐狸精压在身下,现在就反水了,不过是怕玄英门惹不起。简直无耻。
寒涿放出神识一扫,连那修士的腹诽也听了个清楚,心放下了些,若玄英门真是那样,这狐妖也算是得到了好去处,待神识带着读心扫至台上狐妖身上,忽然在“热”“想要”里清楚地听见一声“玉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