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童去了好多城市，不管是工作原因还是出去玩。成都是最有烟火气的。

这个时间点，晚饭后，就算天气已经入凉，街道两边的店铺全部亮堂堂的。还有在街沿边上摆各色小吃摊的。从早上摆到前夜的煎饼果子摊就是好几个，挨着摆，各做各的生意，没有太多的交谈，可也不互相挤兑。

煎饼果子可以在便宜的、方便的吃食里面，算比较好吃的。五块到八块，有一块面饼，在铁盘上划圈匀开，敲开一只鸡蛋打在上面。待鸡蛋凝固，问了食客的喜好，可以再放一块培根、或者火腿肠、或者是芝士碎，再盖上两片生菜叶子。面饼合拢来，用铲子压平，再等火候烤了点金黄色，临了挤上番茄酱。装进纸袋，递在手上，还是热呼的。

还有可以炖煮一切的砂锅米线。十来只比碗大、比盆小的砂锅放在摊板上，盖着盖。盖子拿起来，就可以煮三两个鱼丸、几块排骨、肉片肉丝、酸菜、豆芽、土豆、藕片，看你是喜荤还是喜素，最后抓一把泡好的粉丝，煮开起锅，撒点葱花，端到面前，又暖和又暖胃。

周童什么也不想吃，又想找个坐的地儿。太远不想去，索性在一家烧烤摊坐下，要了两串土豆。

在成都做个吃客，应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哪怕你只花三五块钱，摊主还是会大声地招呼你坐下，拿块抹布在你面前的小方桌上再使劲地抹抹，抽纸、牙签、渣盘，全部摆好。

电话还是没有打来。也许只过了十多分钟，周童觉得天地都有些变了颜色。两串土豆下肚，吃的兴致上来了些，又踱到摊位前，点了些藕片、豆腐皮、年糕，想着施家林在屋里，又点了一条烤鱼和几串排骨。

又等了快半个小时，电话还是没有打来。周童抱着胳膊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脑海里又闪回，半年前，一年前，三年前，五年前。

她使劲地甩甩头，又把头使劲往后仰，一种酸痛袭来。

拳头握得太紧，手心里全是指印。

烤串在一次性饭盒里装前，周童端着盒子，回屋。

施家林的门关着的，屋里很安静。

“出来吃烧烤吧！”周童冲着他的房间喊。

门开了，施家林走出来，先看着周童笑笑，后看见烧烤串，笑笑。他坐下来，开始吃。两人并无话。

电话在里屋响，施家林没动。又响。周童朝里望望，你不接啊？

施家林嘴里嚼着一块排骨，自语道，多半又是啥子办卡的。他走进屋里，拿起手机，一看，还真是陌生电话。一下子心放开了，轻快地走出来，打开免提：喂！啊，对！不需要！真的不需要！我自己的钱还花不完！

说完拍嗒挂了。

周童在他对面斜他一眼，神经病啊。

施家林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茶几上，随即又拿起装进口袋里。

两人并无多的交集，施家林又回到屋里忙着改稿子。他喜欢用一种机械式键盘，敲起来啪嗒啪嗒的，他说有这个声音，哪怕他在做一个很狗屎的方案，也是有仪式感的狗屎方案。

周童草草洗漱完，回屋躺床上，翻翻书又翻翻手机。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隔了三五秒，施家林推开门，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还没睡啊？

周童被子裹着只剩下鼻孔和眼睛在外面，她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床头的灯，灯罩被转了向，朝着窗外的方向，只有一圈很弱的光照着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覆着脸，偶一闪。

施家林走进来，站在床前，背靠在写字桌上，看着周童：谢谢你的烧烤。

周童哦了一声，脑袋有点清醒过来。较之比刚才。她在被窝里轻轻动了动。

施家林走上前，俯下身子，伸手轻轻地揉揉她头发，说了句睡吧，替她把灯关上，转身把门带上走了。

周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把右手伸出被窝，将头枕在胳膊上。夜色有一种力量，压迫着，就象施家林的手，还留在她的头发上。

第二天，施家林快十点才起床，打开房门，揉着酸涩的眼睛去洗手间放水。脚下一绊差点摔倒。站稳了四下一看，从门那里到客厅再到卧室门口，大大小小摆着快递的纸箱，得有十几个。

周童房间里传来痛快的撕胶带、扯开纸箱的声音。

周童穿着厚睡衣，长头发用了条玫红的丝带系在脑后，流海拿夹子胡乱地别在头顶上，蹲在地上，屁股冲外，趴在一个几乎可以把她装下的纸箱旁边。

施家林站在门口问：童宝，这些都是什么啊？

周童猛地回头：吓我一跳！

等等，你叫我什么？

童宝。

周童慢慢站起身，两腿都麻了，她弯着腰等那股麻劲过了。

童宝，童宝。周童自己重复了两遍。

周童右手拿着开箱的美工刀，左手拿着一只黑色的塑胶袋，右腿上粘了一串胶带拖在地上。许是没有洗脸刷牙，有一点邋遢。

周童低了低头：那我叫你什么？林宝？施宝？家宝？

施家林切了一声，神经病。他得赶紧放水。可能是晨起的缘故，很胀，又有点兴奋。如果周童不是浑身都写着“有灰尘”，还拿着美工刀，他很可能会扑上去，请求一场“早午饭”。

周童从来都是顺着她的，早上也可，中午也可，午后也可，失眠的夜里也可。象顺着一个宝宝想吃的欲望。

施家林站在马桶前，哗哗哗地，放肆地响。周童的声音还追了过来：林宝？施宝？家宝？家林？小施施？

施家林草草地洗漱完毕，出门了。

等电梯时碰到隔壁也是租房的两个小年青，二十上下，两人在讨论着去哪儿买菜，中午吃什么，繁琐的劲儿就象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

他没有问周童满屋的纸箱是怎么回事。周童也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用交待，也没有等待。

电梯开门了，小两口率先进去，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男孩举着手机，两人一起看抖音。看到精彩处，还往回倒，要重新看一次。电梯里一直响着俗气的流行的歌曲：

我拥抱着爱当从梦中醒来

你执着地等待却不曾离开

舍不得分开在每一次醒来

不用再徘徊你就是我最美的期待

这个时间点，地铁终不是高峰。每个人至少可以保有独立站立的自尊。

半个小时以后，出地铁，再过两条街，施家林到了公司。

一进公司，还没等坐下，孙美美就朝她走过来：老板找你，找了好几次了。

施家林应了一声好，点点头，把电脑启动。又抬头看，孙美美已经转身走开了。她怎么好象变漂亮了？所经过的工位，也有呆板的设计狗们偷瞄，熟一点的，就要拉着闲谈几句。

孙美美对每个人都挺客气，客气中淡淡的，又带着笑。

谁又能知道这待人的本事是娟姐教的呢。

施家林把电脑打开，登上QQ、微信，又打开邮箱瞄了一遍。今天还好，到现在没有退稿。心里有些轻快，就立马去找老板了。

老板翘着二郞腿瘫在沙发上，嘴里叼着烟，正刷手机。看见他进来，用烟嘴点点头，示意施家林把门关上，在他对面坐。

老板又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才把腿放下，把手机摞下，端起面前的紫砂壶，壶嘴对着嘴角扒了两口，放下。

“小林啊，你到公司快三年了吧。”

“三年多了”施家林淡淡地说。

三年多了，老板跟着说了一句。

施家林当官了，私人企业，就算封个宇宙宙爷又如何，还不是得看有没有好处。老板许的好外，于自己，痛痒不厉害。现在的员工不好管，又加上是做设计的，哪个不觉得自己有两把刷子。嘴又厉害，再遇上几个不差钱的主儿，分分钟摞摊，最后还不要老板自己把气吞了，把活儿再安排了。

就这一年，老板越来越烦和手下这帮设计理论了。有那个功夫，不如去打打小麻将、泡泡脚，享受享受人生。

挣钱干什么的？老婆又没有胆子换个新的。就算换一个，说不定比现在这个还要凶，还要厉害，还要得理不饶人，句句话里埋钉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老婆对外人对自己的小孩，甚至对别人的宠物狗，都还算客客气气的，就唯独对他，每次对话就是吵架的开始。每发一个音都是带着感叹号发出来。还自以为是的拿夫妻生活来惩罚他，天天地冷着他。

他看她是在家呆傻了，现在连农民工、厨师、保安、工长，各行各业的男人们，都几乎不乐意耕自家的田了。何况他大小也是个老板，每年多少也有几十万的进帐，要想滚床单还不简单。

这五个点的好处，施家林答应了，钱真的太重要了。

可钱还没有到手，事情就堆到眉毛了。

刚领旨做了所谓的设计部经理，还没有官宣了，几个行政就不约而同给他发来了长长的邮件，打开一看，都是上个星期没有过稿的名单和作品。

施家林点开几个设计稿看了看，确实是狗屎，难怪客人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