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51年，辽国发生内乱，辽帝耶律阮被杀，消息三天后就传入周国的军营，没多久，刘崇的北汉部队退兵，双方暂时休战。

耶律阮死了，吴裕，死了。原来死亡就是这么触不及防。恍惚间，言兮似乎看到一个少年，十八九岁模样，身穿一件紫黑色左衽窄袖长袍，着蹀躞带，左腰配环，右腰佩刀，但眉宇间却少了些英气，添了几分温润的神色。可是后面的记忆却与而来越模糊，就连十八九岁的少年面容也模糊起来，“君子颜如玉，公子世无双”。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他应该一直都是那么谦和、温润吧。

战事虽然告一段落，周国的军队并未撤退，闲暇时，郭淮汜会带着言兮骑马、射箭。言兮再军营的空地中了一株野蔷薇，架设在小灌木上，蔷薇枝抽了一节又一节，蔷薇花开，深深红是灼灼心事，淡淡粉是浓浓缱绻，浅浅白是悠悠诉怨。将放时，朦胧暗碧；盛放时，蜂喧蝶舞。纵然有过乱花迷眼摇曳芳喧，也亦得不到拈花低吟插花发丝的记忆。父皇死了、母后死了、皇兄低了，后来，小方子死了，吟雪也死了，她的国家变成了别人的国家，原来，豆蔻的少女终究是回不去了。

郭威病重倒，压在郭淮汜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言兮时常一个人盯着蔷薇花，一盯就是半天，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没有刻意伤春复伤别，没有泪眼问花花不语，有的只是疏影疏香、花开花谢。在寒树依偎之后，竹树葱茜之前，却未赴乡花旧约，一切都回不去了。

四年后，郭威因病不治，但是在驾崩前却口谕郭淮汜，无论如何，也不能娶前朝旧人。

郭淮汜继位大宝，遵照郭威遗愿，将名字改为郭荣，为遵照郭威临终前口谕，他也始终不能给言兮一个名分，只是言兮却早已将这些虚名看淡，只要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好。郭淮汜继位以后励精图治，提出三个十年计划，要在第一个十年里开拓天下、收复失地，第二个十年养百姓，第三个十年建立“太平盛世”。这四年来，郭淮汜带领军队南征北战，打败勾结契丹的北汉政权，不断扩大版图。

公元596年，刘汉在辽帝的支持下，再度南侵，郭淮汜率军北上抗敌，连连告捷，郭淮汜誓要夺回“燕云十六州”。只是天气越来越冷，周国大军许多将士病倒，而粮草短缺更是日益凸显。刘汉显然也看到这一点，刘崇开始不正面和周国交战，只想越拖越久，让周国陷入粮草危机，自乱阵脚。

战局陷入焦灼状态，攻或守？众将士分为两派，一时难以决断，大家都眼睁睁地盼着郭淮汜早日做出判断。郭淮汜一时也是寝食难安。北地夜晚，寒风料峭，守哨的士兵漠然望着远方，战士三三两两围着篝火取暖。愈是战事紧急，寒地清冷，愈发显得前途渺茫，长长的时间划入无尽的旷野中，郭淮汜仿佛看见小时候父亲带自己狩猎，看见一只头鹿，正欲拉弓，却“刷”的一声没了踪影，怎么找也找不到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般。后来，父亲溘然辞世，自己正在外地求学，当时那种突然间什么最亲最敬的人离开自己的感觉，时至今日依然历历在目。

“更深露重，为何不早些歇息。”看到陷入沉思的郭淮汜，言兮问道。

“你怎么也出来了？”郭淮汜看到言兮身着单薄，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言兮身上。

“你看着天上的星星，多好看啊。”言兮望着墨染的天空，星星在清冷的夜色中愈显清冷。连嘴里呼出的气息也清冷了起来。郭淮汜随着言兮的目光，一直盯着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子。

“淮汜，你说时间是什么？自己又是什么呢？”言兮转头看着郭淮汜的眼睛，她的笑容温柔至极，可脸上却无多少血色。

“早点回去休息吧，一切有我在，你不用害怕。”郭淮汜轻轻摩挲言兮的脸颊，心里满是心疼。

“这些年，我曾经很害怕身边最亲最爱的人会离我而去，可他们却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淮汜，我害怕的从来都是我最在乎的人，但我更害怕我在乎的人丧失面对生活的勇气，淮汜，你知道吗？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在你身边。”

“言兮，你知道我有多想收复’燕云十六州’”。郭淮汜搂住言兮，下巴抵在言兮的肩上，一手指着前方，“言兮，你看。前面就是定西关，过了那道关卡，我们就可以站在‘燕云十六州’的土地上，你知道吗？就在前面，我真的不想退兵，辽国新帝继位，人心尚不稳定，我们可能真的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你作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谢谢你……”郭淮汜紧紧搂着言兮，嘴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大家都只知眼下正直大寒，将士、战马不耐过冬，后方粮草未到。但是谁都不愿意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是形势远不止于此，后汉为将周国部队围歼于此地，竟以割地求得羌族支持。周国属骑兵，这一带地形险峻、易守难攻，羌人彪悍、作战勇猛。

此时强攻，北汉必然以逸待劳、凭险坚守，我军在这一段也难以发挥优势，如果不能立即克敌，留在此处势必更加被动。

可战场瞬息万变，情况远比想象地更坏。就当周国还在等待粮草之时，北汉已经联合羌族，一路像南，直抵定西关。前方战士战败，北汉军队几近定西关，如果失了定西关，敌军必将长驱直入，届时收复“燕云十六州”成奢望，局势刚刚稳定的周国也必将重新陷入内乱。

前方战事告急。

营帐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屏息凝气，脸上笼罩一层阴翳，郭淮汜看着前线战报，他心里比每个人都心急，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

焦急的神色。

这时，营帐的门被打开，只见言兮愤怒地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慌张的侍卫，其中一个人说道：“陛下，长公主非要闯进来，我们说什么也拦不住。”

言兮没有顾及，直直冲到郭淮汜跟前，有人想要阻拦，被郭淮汜用用眼神拦住了。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用我回汴梁！”言兮定定地看着郭淮汜，眼里有愤怒、有难过、有不甘，夹杂着太多的情绪。

“没有为什么，这里不需要你。”郭淮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开始看地图。

“那之前说得话又算什么？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我们都要在一起，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郭淮汜沉沉地说了一声。

“那你送我去汴京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在这就是多余。”

“多余？”言兮难以置信地看着郭淮汜，仿佛想把他整个人看透一般，往事历历在目，昨日旖旎尤新。

“是的，多余！手无缚鸡之力，何况曾经在辽国呆了那么久，谁又能相信你。”郭淮汜也定定地看着言兮，眼里尽是冷漠，可他的手里的军情差点被他碾碎。只要能平安把言兮带到汴京，就算心里悲痛万分，可他也必须这么做。

“好，很好……”言兮冷笑着，一行清泪却从她的眼角滑过脸颊，言兮也没用手去管，仿佛那一行泪不是自己的一般。

“长公主，陛下也是为了您考虑，现在是战况……”旁边一个人没有说完，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都退下后，营帐里只剩郭淮汜和言兮两个人。良久的沉默，两人谁都没说话，郭淮汜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他很想说：言兮不要走，留下来。可他明白前路的艰险，他不能这么做。

“如果一定要走，我也不会回汴京。”言兮预期平静，冰冷的字眼不带任何感情。

“那你要去哪？”郭淮汜心中骤然一紧，言兮，她想去哪？她还能去哪？

“杭州。”

“不许去！”

“你没有资格管我，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告诉你，郭淮汜，我只是个多余的人，而你，在我眼里连多余的人都不算，你什么都不是。”说完，言兮冷哼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刚要跨出营帐的一刹那，郭淮汜从后面远远地抱着她，他悲伤地自语：“言兮，不要去杭州好不好？”

“我说了，你没无权管我。别忘了，之前钱塘一直与晋国交好，再不济，我还可以去找李尚书。”言兮边说边想推开郭淮汜，可郭淮汜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仿佛这一放手，言兮就真的走了。

“都是我的错，言兮，我求你，不要去杭州好不好。如果你去了杭州，就再也不会回中原了对不对？”郭淮汜仿佛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我留念？”言兮转过头，冷冷地看着郭淮汜。

“我，我可以吗？你留念的是我可以吗？”

“不可以，我只是个多余的人。”

“不，你不是。对不起，言兮，现在定西关形势危急，北汉随时可能跨过定西关，我不能让你在这冒险，我必须送你去汴京。”

“郭淮汜，你够了。为什么你就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凭什么？”言兮再也忍不住了，其实郭淮汜之前说那些话的时候，言兮就看出来了。即使他表面装得再冷漠，可他微微颤抖的身子还是出卖了他。言兮知道郭淮汜是为了她好。可是他凭什么替她做决定？他为什么从来不问她愿不愿意？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郭淮汜心里既忧愁又喜悦，原来言兮一直是懂他的。

“对，都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