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知予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一片黑暗,凌晨两点半,她拿着一个凉了很久的蛋挞,就这么坐着。
这些年,知道福利院那些恶心事的人除了养父母,就只有沈医生知道。当年那些人被曝光,为了保护年纪太小的受害人们,他们这些孩子并没有被报道出来。
但薛知予总是想,或许曝光出来,她就能更果断一点的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
不过现在,好像有那么一点舍不得了。
离开了,就再也吃不到林清年做的蛋挞了。
薛知予拿起那个凉了的蛋挞咬了一口,挞皮还是很酥脆,入口是满满的奶味儿。
她看着窗外,一片漆黑,这个时间没有屋子在亮灯。薛知予也没开灯,她总是习惯把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虽然害怕,却又觉得自己就该待在这里。
林清年是除了养父母和沈医生之外第一个知道那些事情的人,大概因为他不能说话也听不见声音,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和盘托出的感觉其实挺好的,她很久没有和人说过那么多话了。
但一想到林清年干净的眼睛和微笑,薛知予又有一种奇异的疏离感,自己果然是无法和身处光亮的人并肩的。
薛知予起身拿起奥氮平,倒出来塞进嘴里就倒在了沙发上。
林清年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生物钟也特别准时。
今晚却不断的辗转反侧,闭上眼就是那个小女孩儿死死的抱住自己的肩膀,眼底血红的瞪着这个世界。
下午走时,薛知予的眼睛和鼻子还是红红的,她比了一句话,就把林清年推出了门。
“谢谢你。”
林清年突然有点不安,辗转之间那个小女孩似乎走到了世界的边缘,他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被子的一角。
薛知予并不知道他下午时听到了那些话,毕竟谁会愿意把自己的不堪的伤疤掀起来露出血肉呢?
想到那只小猫空洞的眼神,林清年的不安感蔓延了全身。
站在薛知予家门口时,林清年才觉得懊悔,自己深夜贸然上门是不是太唐突了?
但不安的感觉在越靠近薛知予家门时越强烈,林清年看着那扇沉重的门,这扇门好像把薛知予和这个世界隔绝了起来。
林清年抬手敲响了大门,过了几分钟都没人开门。
这是林清年第一次因为口不能言而感到无力,他不能打电话,不能大喊薛知予的名字,只能让这个小姑娘独自沉沦在黑暗里。
林清年跑到院子外,也顾不上小区巡逻的保安会不会抓住他,跳起来翻过了栅栏。
薛知予躺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部线条看起来格外柔和,一扫白天的痛苦和阴郁。
原来真的只是睡着了,林清年松了口气,打开推拉门进了屋子。
他拿起沙发上的毯子,给薛知予盖上了。
走近了才看见薛知予嘴角溢出一些白沫,呼吸也比正常急促,还有她手边那瓶空了的奥氮平和被咬了一半的蛋挞。
林清年坐在抢救室门口时浑身还在颤抖,奇怪的是他并不想薛知予吞下那瓶药时在想什么,他想问问她,你以后都不想吃我做的蛋挞了吗?
护士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接过后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完全脱力了。
打不了120的林清年在一个小时前,抱着薛知予跑遍了小区才遇到了巡逻值班的保安,焦虑和不安完全侵蚀了林清年的感知能力。
他只能感受到怀里的薛知予体温不断的在冷却,身体在轻微抽搐。
他只想再快点,跑的再快点,快点找到人救救这个可怜的姑娘。
薛知予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梦,那些人在梦里变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兽,不断的把她逼向一个黑暗的角落,她想反抗,但她的身体却是僵硬的。
那些怪兽长着一张张和蔼无害的脸,和递给她玩具时笑的一样和蔼,但他们的爪子却很尖利,一下下的划在薛知予身上。
胳膊和脖子都被他们划伤,流出来一滴滴黑色的血液。
薛知予躲在那个角落里,看着黑血还在不断的流出来,她开始无法呼吸,身体也止不住的颤抖,她知道,她终于要彻底坠入黑暗了。
明明暗暗中,她闻到了一股薄荷的味道。
一个人带着光抱起了她,她身上的黑血把这人的白衬衫染了颜色。
原来不是黑色,原来我的血,还是红色。
她循着这股薄荷的味道,想睁开眼看看这人是谁。
眼皮很重,全身上下都有一种扭曲的痛感。
薛知予睁开眼就看到了林清年,带着梦里薄荷的味道。
他趴在床边,一夜过后唇边有了少许的胡茬,眼底一片青色,本来柔顺的头发现在看起来乱糟糟的。
薛知予突然笑了。
她尝试过很多次死亡,被救起来后有的只是遗憾和愤怒。
唯独这次,她突然庆幸。
或许活着,一切也能好起来呢?
她费力的抬起手,轻轻的抓住了林清年。
薄荷,不仅提神醒脑,也能给人带来力量感啊。
林清年被冰凉的触感激了一下,突然惊醒,下意识的抓住了那处冰凉。
抬头看见了脸色苍白的薛知予,这个姑娘竟然还在笑。
他冷着脸甩开了薛知予的手,也不想顾及她的心情,如果可以说话,林清年只想狠狠的骂她几句。
薛知予看着林清年绷着脸转过身去,心知这是惹恼了这棵薄荷草。
想起身去拽拽他的袖子,奈何身子实在难受,完全没有力气撑起来。
林清年一边背过身生着气,一边悄悄扭头用余光瞟着薛知予。
看着她费力的想撑起身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床边。
薛知予笑了一下,轻轻抬起手抓住了林清年的衣服边边晃了晃。
小猫真是会撒娇,惹的人跟着着急担心了一晚上,撒个娇就把林清年郁结的肝火全败了。
林清年拿出手机打出一行字摆在薛知予眼前。
“以后你再做傻事,下辈子都吃不到我做的蛋挞了。”
薛知予想到蛋挞,突然觉得饿了,下意识的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点了点头。
看到她嘴唇有点干裂,想到洗胃的痛苦,林清年拿出棉签沾了水一下下点在薛知予的嘴上。
对着这样一只小猫,谁能有办法呢?
林清年也顾不上自己的疲倦,看着薛知予睡着了之后就回了家开始熬粥。
抱着双臂在厨房站了四五分钟,终于决定了小猫的今日食谱。
小米红枣粥吧,养胃,补血,还带点甜味儿,小猫会喜欢的。
林清年把红枣放在温水里泡了十分钟,泡松软之后洗干净,把红枣切成小块儿。
小米洗干净之后放在锅里小火慢煮,微微沸腾之后加入红枣,继续熬煮。
林清年坐在餐桌旁等着,本来很累的人坐下来突然又想到薛知予。
他以前捡到过一只小流浪猫,看起来也就三四个月大小。
那天暴雨,马文铭去雇主家里接他回公司,高架桥上很堵。
林清年从车窗往外看去,桥边有一坨白色的东西,隐隐约约还在动。
他靠近车窗努力看过去,才发现是一只白色的小猫。
纯白色的一小坨,在狂风暴雨里显得格外弱小,它已经趴在了桥的边缘,再动一下就会摔下去。
林清年看了看前面的路况,车子没有要移动的痕迹,他顾不得有没有违反交通规则,打开车门跑了下去。
小猫很怕人,头顶和左前爪的毛都秃了一块儿。
林清年靠过去的时候,小猫下意识就想跑开,被他一把抓住。
马文铭被他突然跑下车吓了一跳,回来时自己湿漉漉的,还带着一只湿漉漉的猫,叹了口气,想着又该去洗车了。
林清年把小猫带去了宠物医院检查才发现,不仅头顶和爪子,连尾巴上都秃了一块儿毛,医生说大概是碰到狗或者大猫给撕咬的。
除了毛秃了,小猫还有严重的耳螨和皮肤病,就一直放在宠物医院治疗。
一周之后林清年接到医院的电话去接猫的时候,小猫已经没有那么可怜兮兮了。
毛色很纯,全身除了白色没有一点杂毛,瞳孔是绿色的,圆圆的眼睛看起来总让人心疼。
看起来也胖了一点,只是秃了毛的地方大概是不会再长出来了。
宠物医院的专用沐浴露香香的,带了点薄荷味儿,很好闻。
林清年给它取名叫薄荷,就这么一直养着。
后来工作忙了,就把薄荷送到了父母家里。
或许应该把薄荷带给薛知予,小猫应该会喜欢小猫。
林清年带着粥回到医院时薛知予已经醒了,正在打电话。
病房外都是说话和脚步声,林清年听不到薛知予在说些什么,看表情应该是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
他把粥盛出来,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安静的看着薛知予打电话。
“Amy,这次的时间能不能延后,一个月时间对我来说有点紧了。”
“知予啊,我知道这个事情需要灵感,但是也不是我给你拖时间你就能有灵感你说对不对?”Amy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你这次的演奏会也不需要多了,就三首曲子就够了,我能帮你肯定帮,但是老板那边我也没办法了。”
薛知予这几年的演出都是Amy在负责,之前是养父母和她沟通,现在只能靠薛知予自己。
她知道Amy应该是确实拖不下去了才来催她,她只好答应这个月之内把曲子作出来。
林清年看她挂了电话,就端起了粥递过去,示意让她吃一点。
金黄的小米里埋着几颗煮的软糯香甜的红枣,闻起来有甜味儿,洗了胃好几个小时没吃饭的薛知予看到这碗粥都听到肚子叫了两声。
几口就把粥吞了下去,薛知予还想再吃一碗,林清年又盛了小半碗,就扣上了饭盒的盖子。
小猫不知足的把小半碗吃了,瞟着饭盒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巴。
林清年突然笑了一下,他发现小猫每次吃到爱吃的东西却没吃饱的时候都会无意识的舔舔嘴唇,像是一只慵懒的猫舔着爪子。
他拿出手机写:“现在只能喝这么多,明天可以稍微多吃点。”
薛知予好像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似的猛点头,拿过手机直起身子开始点餐:“皮蛋瘦肉粥!”
看着那个感叹号,林清年笑着点点头,摸了摸小猫的头,在手机上打出来:
“我把薄荷拿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