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国师大人请见。”
“请他进来。”
话音方落，珠玉相击之声便已入耳，珠帘半卷。
“元澈见过公主。”
蓝雨晞起身回了礼，抬起头望向元澈。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散落了一地。他一袭白衣立在阳光下，俊逸的面容，云淡风清的颜色，似昆仑神雪般洁净无瑕，如浮世谪仙般遗世独立。国师元澈，曾经的东祾四公子之一，璇玑道人的造了册的关门弟子，纵是已非少年依旧是风采夺人。
元澈扬了扬手“退下吧。”婢女穿过门廊走远了些，他方流露出该有的关切来“昨日可有在阵中受伤。”
“不曾。”
“以后别再轻易涉险。我已经责罚过玄真，他不知道你已失忆，便差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鬟给你。”
“无恙，不知者不罪。”蓝雨晞长吸了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昂首问他“方才他们都唤我公主，可是长姐已经不在了？”
元澈轻轻地点了点头再不置一词，脚下的步子依旧平缓如常。
见他不应答，蓝雨晞怅然失笑，她与长姐虽不曾结下一面之缘，但血脉相通总不是因缘际会能轻易抹杀去了的。
“斯人已逝，往者难追。”元澈止了步子，立在她面前，目光淡如秋水是他一如既往的铁石心肠。
良久，蓝雨晞方收回心神，再发问时已有些咄咄逼人。“既是方外之人，应当心有悲悯。你为何不救她。”
“救她吗？”那毕竟是阿姊的亲生女儿，他如何不想救。可她根本从未给他留过机会，就像当年三姊一样。
“这是她留给你的。”
少女的目光如利刃挟颈让他避无可避，元澈苦笑着从袖中取了一封信函递给她，方寻了小几坐下，斟了半盏茶水，一饮而尽。
“吾不愿任何人相救，吾之不治之毒，乃自愿而服，吾之生祭，乃天命难违，望吾妹勿迁怒于人。
吾之命已终，望吾妹安好。
吾之所爱，乃蓝家一众，望吾妹尽力守候。”
“天命呵”阳光灼热，蓝雨晞伸手阖上半开的窗，撑着身体倚在窗前，泪水已然决堤。世人皆自诩高义，到头来还是生生逼死了长姐。
“我对外宣称你身体受损失忆，前尘尽忘，你宽心便好。”元澈说完起身走出阁楼，背影婆娑在一片泪光中，如阳光般刺目。
一个月后。
“蓝雨晞已痊愈的消息京都蓝府的已经知晓，明日蓝家人会来此接你回府，我会打点好一切。你只管放心去就好。”
“好。”蓝雨晞点了点头。
“咕咕。”她的方向突然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便是向来庄肃的元澈也轻笑着叹了口气。
“玄真，备膳。”
“诺，师父。”
玄真躬身告辞，蓝色袍角将将消失，元澈便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笑意温柔宠溺“与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可好？”
十四年间他从未参与过这孩子的生活，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能补全的遗憾终究是太少。
“恩，但您可不许笑话我。”
“自然不会。”
“……”
“你啊，不仅是小馋猫，还是调皮鬼。”元澈听罢，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倒是惊呆了门外提着食盒的师兄弟。因为十四年前的事情，师父和蓝家人一直存有芥蒂。便是对蓝家小辈不甚凉薄，也不至如此这般。
“师父平时没这样笑过。那公主必是有趣之人。”新拜入师门的玄礽满脸好奇，那番浅表的求知欲到像是长了翅膀飞进阁楼，偷听那公主与师父讲了什么趣事似的。
“有趣与否倒是不清楚，但绝对是个美人。”玄真一脸认真的打趣道“小师弟可要一赏芳华？”
玄礽轻哼了一声，甩了衣袖，只手背在身后，“玄礽并不识女子美丑，师兄若是识得，您说美便是美了。”修道者乱不得心思，师兄又拿他开趣。
“师兄确是个坏的。”
闹腾的小师弟涨红了脸，玄真倒是喜闻乐见，他摸着鼻子暗笑了几息，终究是碍于大师兄的身份，临叩门之前摸了摸玄礽的脑袋。
“师父，晚膳备好了。”
“拿进来。”
“诺。”师兄弟二人刚进阁楼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地说不出话来。平素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此刻正将指下散碎的青丝，轻缓地拢到女子耳后，阳光温热，所以情也脉脉。
“师父，公主殿下，晚膳已备好，吾等告退。”玄真和玄礽将食盒中的膳食整齐的摆在小几上，不待整理妥当，便拉扯着出了阁楼。
“师兄，方才你为何扯我衣袖？”
玄真好笑地望着自家师弟“我问你，你可曾见过师父对其他人如此？”
玄礽摇头“不曾。”
“不巧，我方入师门时见过。”
“奥，那是何人？”
“明烈皇后。”
屋外的稀碎声音越来越远，元澈执着竹箸，却始终未曾进食。
“过了今晚，你便只是蓝雨晞，时刻莫忘。”
“是，夕谨记在心。”
“蓝府的事情，你可已记在心上。”
“烂熟于心。”
待两人慢条斯理地用完膳，玄真已奉上了漱口的茶盏，元澈依旧用过，将空盏依旧摆回托盘上，然后微眯着眼睛望着蓝雨晞。“背一遍。”
“蓝靖宇，东祾护国将军，上京蓝家家主，善兵事，有运筹帷幄之能，万夫不挡之勇。蓝承穆将门虎子，善择将，十岁随父出征，及冠之年，便已战功赫赫·······”
月上柳梢时，元澈方才离开阁楼，独自一人揽着酒上了断崖。
玄真见他不归，四处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他时，却是在断崖的桃树下。
玄真走近捡起他落在草地上的拂尘低声道“师父，回吧。”
露满断崖，山风凉意已甚，元澈抬起眼帘入目便是面前人系在腰间的彩云佩，“玄真？”
“是我。”
元澈懒散地倚着树干坐起，酒后的他已没了寻常端肃的姿态，声音亦有些沙哑。“你说，我该不该让她下山？”
“从师父接受了师叔祖的请求时，便已经作了选择。”
玄真将他散乱的衣襟拢好，作势便要扶他起身。
“对，我已经作了选择。”元澈挣开玄真的手，跌跌撞撞地起身，踏碎一地晶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