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阁一年一度的盛会,自然是宾客盈门。小厮迎来送往,竟然无一丝慌乱,进退之间游刃有余,倒也上得了台面。
“公子小姐请。”
“多谢。”楚云清从袖中取出玉牌递给小厮,小厮只望了一眼便已了然。
“公子冷松在这二楼之上,请随我来。”凝香阁的包厢皆以香料为名,颇为别致。
“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再唤小的便是,小的告退。”
“窗前小几,公主请。”
蓝雨晞闻言有些惊讶,楚云清便是见了东祾帝都无需下跪,竟会将主座让给她。“公子竟愿屈居人侧。”
“换做他人自然是不愿,若是公主便让得。”
“为什么?”
“公主若是事事求个明白,倒不如糊涂。要开锣了。”
楚云清走到窗前放下窗上悬着的竹帘,坐在她身侧,目光紧紧地锁着楼下的展台,似乎他今日前来真的是为了买些什么。
蓝雨晞倒也不再追问,只饶有兴味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开锣。”呐喊声突起,气势雄浑。八个青衣小厮自八方而来,迎着一位白衣公子走上展台。
众人欢呼声中,白衣公子从小厮手中取过特制的箭,引弓射箭,击中铜锣,发出刺耳的锣鸣。
“多谢诸位捧场,白某人在此谢过了。来着是客,诸位尽兴,今日凝香阁中,茶,酒,糕点,果脯凡所供,一应免费。只是,为客有为客之道,还请诸位勿破了主家规矩。”白衣公子从袖中取出竹片,竹片上密密麻麻刻着凝香阁的规矩。“第一:凡所拍卖之物,不问出处,第二:凡已被拍得之物,余人勿争,第三:凡为争一物动武者,逐,第四:凡所拍得之物,不退不换,第五:凡拖欠买金不归者,斩其腿,收其物……”
“凝香阁的规矩倒是底气十足,天子脚下也敢罔顾王法。”
“江湖事,江湖了。”林念放下手中水杯,言语里带了些责怪的意味。“书儿,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是小姐。书儿失言了。”
“无恙。”
展台的宝物已换了几十遭,蓝雨潇依旧出神着,目光游离。忽的,目光落在对面厢房。那里,半卷着的珠帘后,端坐着一名粉衣少女,明眸皓齿,瓷肌朱唇,着实惹眼。
“来人,请下一件宝物。活尸。”
“活尸?”
“便是死士。”
蓝雨晞回过神来,却是有些期待。
“今日的活尸与往年一样,每只都是经通过七杀堂三层测试的精品。每只五万两。”白衣公子示意小厮将十只铁笼抬上展台。每只笼子里都蜷缩着一个带着镣铐和铁面具的人。
十只笼子,十个形色各异的人,在众人的目光中无处遁身。
“那个孩子倒是特别。”
“为何?”楚云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一个瘦小的少年,一身破败如絮的黑衣,抱着双肩静静地蜷着,玄铁面具掩着的小脸上,一双圆眼黑如点漆,与周遭人物格格不入,竟是说不出的荒凉。
“灵气犹在。”
二十年来,他只知到道士收徒讲究个灵气,这丫头怕是和元澈走得太近了。楚云清展颜,那瞬间仿佛阁中珠玉琳琅都失了颜色。
“此人。十万两。”他掷出长剑,定在展台铁笼之上,金石相击出极其刺耳的噪声,铁笼应声而破,少年依旧安静地坐着不为所动。
一刻已过,仍未有他人竞价。依凝香阁规矩,此人已属蓝雨潇所有。
“哈哈,就他,也值那么多,公子倒不如将我也买了。”小厮调笑着,解开少年腕上的镣铐。少年获得自由,抖了抖衣袍飞身越上二楼,拜在厢房门前。
“主人。”
她起身走到少年面前为少年取下铁面具,露出一方清瘦容颜。
”你可愿意跟我。”
“愿意。”少年扬起苍白的脸,暮霭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
“他便当做我送公主的相识之礼吧。”
“接过少年奉的茶,蓝雨晞方抬到嘴边,便被耳畔的声音逗笑“公子说笑了,蓝府不缺这些银两。”
“自然是不缺,日后我楚家的银两皆是你的。”蓝府名下的铺子一年盈余却有几十万两,再加上宫里的赏赐,也算可观,可她不过是府上一闺阁女子罢了,十万两足以让她的私库空下不少。
“咳咳。”
他看她似乎呛着了,只手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放在小几上,另一只手缓缓地在她背上拍打,那番拿捏到极致的温柔自星眸中倾泻而出,醉人至极,却偏偏令人生出瀚海浮沉的无力之感。
相顾无言,蓝雨晞讥诮地望了他一眼便别过脸去。楚云清,是她看不透之人。
“盟约而已,你不必如此牺牲。”
“甘之如饴。”他收回了手,笑意依旧,温柔依旧,那份骨子里的从容与写意便在他一声温凉回应里染了一室水墨芳华。
“今日最后一件宝物,想必诸位也曾有所耳闻。”活尸已然售尽,一声清喝,喧嚣落,众人禁声,齐齐看向楼下。
白衣公子打开展台中央的紫玉匣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红巾来。红巾里似裹着东西般,不自然地撑起一个圆弧。
有意求宝者纷纷探头观望,毕竟那紫玉匣子已是千金之物,那红巾里的宝物想必更是不俗。
白衣公子倒是也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拉开红巾,露出红巾掩着的宝物。一枚银镯孤零零地躺在白衣公子手中,镯上九凰缠绕,鳞羽趾爪,栩栩如生。
“九凰。”人群哄乱。九凰竟然现世了。白衣公子得意地举起手中的镯,
“九凰,底价一百万两黄金。”
“我出一百一十万两。”
“一百二万两。”
“二百万两。”
“三百万两。”
竞价声此起彼伏,看台上之人多是一番摩拳擦掌,志在必得的容色,月神宝藏的诱惑委实大了些,足够让人倾家荡产。
“一群庸人。便是一只假镯,也能骗得你们倾家荡产。”
少女冷厉的声音自二楼回廊传出,白衣公子的笑容僵在脸上,面色凝重。
“阁下可否将话说明,凝香阁从不欺客。”
“那本小姐今日便让白川公子心服口服。”
白衣公子语气已是冷极,女子倒也丝毫不惧,径直走出厢房,提裙迈下台阶,举手投足皆是气度,所到之,众人自觉避让留出一条路来,由她走向展台。
“书儿,取了墨来。”
“诺。”
“不知白川公子可否将此镯借予我。如若我所言有虚,自当赔偿凝香阁今日所有损失。”
白衣公子望着面前人,眸里的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上一次九凰现世的时候,姑娘怕是还未出世吧。凭什么我一定要信你?”
“凭我是东祾丞相嫡女林念。”
人群一片哗然,方才竞价的几位客人忙缩到珠帘之后,像是怕被她认出一样。
“请。”白衣公子极不情愿地将手中的镯递给林念。东祾丞相府他还惹不起。
林念接过镯子放在盛了墨汁的碗里沾湿取出,浓厚的墨汁顷刻间染黑了银镯,取出放在素巾上,只轻轻一按,便拓出了花纹。
“诸位可是看清了,这镯上分明只有八只半凰,也配得上九凰之名?”
“这,果然是真的。……”“……白川,竟是欺负我等不识货吗?”人群躁动起来,议论声传上展台,白衣公子的脸一息之间便黑了几分。
“诸位息怒,此中定有误会,请诸位给白某时间,待此次盛会终了必查明其中原委。”
“不必了。今日想必诸位也已得到了心爱之物,就此散了吧。”林念昂着天鹅颈走到展台中央,语气凌冽了几分。“诸位早些散去,免得惹祸上身。”
“散了散了。”白衣公子摆了摆手,小厮得了命令有条不紊地引着众人离开。
偌大的展厅顷刻间便空了许多。蓝雨晞起身冲着眼林念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
四目相对间,林念扶额长叹,几欲脱口而出的责备在看到她身侧那人时烟消云散。
夜色匆匆,游子既归。
“你本知道那镯出自我手。”这假九凰的确出自她的手笔,不过是应了淳于铖的建议罢了,淳于铖说如此宝物才可以引更多贪婪之人趋之若鹜。
“自然。”楚云清浅笑应到“公主聪慧,云清自然瞒不过你。”
“方才初见那镯时,你的笑容和林念一样,三分了然,七分嘲讽。”她倚着车壁,目光柔和了些。“你本不必如此讨好我。”
“甘之如饴。”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东祾太子府。
“皇兄。”蓝雨晞取下面纱,恭敬地行了礼。
“雨晞又与我见外。”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你。”淳于铖拿起桌上的奏表,递给蓝雨晞。
“国库亏空时日已久,朝廷实无力承担若西境之灾,若一个月内不能筹到赈灾款目,怕是父皇真的要削减军饷了。幸而雨晞玲珑心思,治国良策,信手拈来。”凝香阁黑市,他也去过几次,不过看了寥寥数眼便觉得无趣离开了,倒也从未在意过在场者身份,只当是京都多富商罢了。“若我也有雨晞之才便好了,也省得庸碌无为。”
“皇兄不必如,大祾有您这样的太子,已是幸极。”帝王之位,权力至极,生杀予夺,无不可为。但是王储向来难做。进一步,是排除异己,退一步是碌碌无为,对于不受宠的淳于铖来说,更是如此。“此番功成,还要多仰仗皇兄施压,凝香阁方才配合。”
淳于铖垂下眼睑匿住落寞。“左右我也只剩这些毫无用武之地的权力。”
“夜深我当回了。”
“也好,方总管,送公主回府。”
“诺。”
脚步声渐渐远了,蓝雨晞的身影混在夜色里,消失殆尽,徒留淳于铖立在游廊下神思恍惚。
“殿下”书房里屏风豁然中开,许俨走上前来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淳于铖回首轻笑道“如何,你可还觉得她变了?”
许俨展颜“聪慧狡黠倒是没变。”
贪腐一向是东祾大患,淳于铖也曾大张旗鼓地查过几次,结果却是官官相护,收获了了。能想到以凝香阁黑市为契机,直接圈定出部分贪腐官员范围。放东祾眼朝堂,不过仅此一人而已。
若是没有林家小姐搅局,怕是牵出的人还要更多一些。
“她没变,只是忘记我了。”
许俨见他又开始伤神,无奈地摆了摆手“言归正传,这案子殿下打算如何审?”
“我已告知父皇。”上京鱼龙混杂,居来不易。既然她不愿再藏拙,自己助她一程又何妨。
“也可,看来我东祾就要再出一位女御史了。”